他再不挑也挑不上自己呀。典漆起先暗暗地想。忽然有一天,在暴怒的雷聲中悶頭撞進他的房,卻發現房裏隻有殷鑒一人時,類似的酸澀或是自嘲在一瞬間消逝無跡。他這是為什麼呢?依然不得其解。
天亮後他還是那個荒淫無道的神君,典漆偶爾會在他的身邊再度看到那些雷雨夜憤而離去的美人們。不知他使了什麼手段,美人們依舊嬌滴滴軟綿綿,柔順又乖巧,隻是在望向典漆時,春情蕩漾的眼瞳中悄悄泄出幾分憤恨。每每此刻,仿佛做了什麼虧心事一半,典漆總會不自覺先行避開。
“殷鑒……”往事重合到今日,不變的雷聲不變的夏雨,那麼人心呢?典漆翻過身,借著窗外的微光偷偷打量男人的睡顏,高鼻薄唇,神色安詳,“你呀你……”
伸一個手指頭輕輕戳他的臉頰,他一動不動,呼吸綿長,似乎做著一場酣甜好夢。
“殷鑒,你呀……”慢慢地、低低地,聲音小到不想讓他聽見,“由你第一次熟練地為我鋪床開始,我便喜歡你。”
暴雨如注後是豔陽高照,灰鼠總是抱怨枝頭的蟬聲太聒噪,一聲一聲沒完沒了,聽著聽著,好容易聽習慣的時候,某天一早醒來卻發現再也聽不到了。時光依舊如此不近人情,日升月落沒有半分寬限,一個漫長炎熱的夏季不知不覺已到了盡頭。那封用墨綠紙張寫就的戰帖上說,戰期約在夏末之時。
典漆點著手指慢慢推算,有人搶先一步道:“就是三天後。”
灰鼠聞聲看去,不知何時,家門前站了個身形修長的男人,墨綠的衣衫,尖尖的麵孔,細長的眉眼,楚眸。
“你來做什麼?”忙不迭從竹榻上爬起來,典漆渾身戒備。
他卻從容,一手扶著門框,手背正支著蒼白的臉頰,墨綠的袍子似乎帶著水光,仿佛蛇身上斑斕奪目的鱗甲:“來看看你。”森森笑意自嘴角一路蜿蜒上眉梢。
“小爺好得很。”灰鼠兩手環胸學著他的樣子冷笑,背脊後頭像是綁了木板,挺得門柱般筆直。
楚眸說:“殷鑒呢?”
典漆答:“他也好得很,不勞你費心。”
做派詭異的蛇便似聽了什麼有趣的笑話般徐徐咧開了嘴角:“你相處得不錯。”
“托福。”灰鼠不鹹不淡地答,一字一字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
他不惱不怒,笑得意味深長:“也是,他和誰都可以相處得很好。當年,同我姐姐在一起時,他……”
有意無意地頓下一頓好讓灰鼠更專注地聽,他做得這般不動聲色,支著下巴,一雙眼緊緊不離灰鼠半分。典漆開始默默地握拳,長長的指甲狠狠紮進掌心裏。對方看得分明,一雙墨綠的眼瞳中幽光閃爍:“啊呀,當年那些事,說來話可就長了……其實也沒什麼值得說的,無非是遇上了便好上了,好上了以後又不好了,分分合合的。你說是麼?”
他側過臉來問得誠懇,掏心掏肺得好似在同交往了上千年的老友敘舊。典漆站在榻前咬牙不作聲。
他笑意逾濃:“你知道的吧?他和我姐姐的事。”
轉而見灰鼠不答,又一臉驚詫:“咦?他居然沒告訴你?怎麼會?他這人向來不避諱這些事的。”眸中幽光流轉,對典漆大有幾分同情憐惜之意。
灰鼠氣得啞口無言,在別有居心的天敵麵前,似乎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會被對方拿去做為取笑自己的利器。在乎的,終究還是在乎的。可以將殷鑒從前的風流看作荒唐,但是還是糾結於他對“楚腰”這個名字的迥異態度。他幾乎從不提及他與楚腰的過往,究竟他們如何相遇又為何以相殺收場?他總是閉口不談。偶有幾次主動提及,卻又幾番欲言又止,似乎難以啟齒。
心中的隱痛被楚眸毫不留情地揭穿,不僅難堪而且心酸。典漆漲紅臉甚至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才好,卻聽背後有人道:“難為你還記得。”
從楚眸隨之轉移的視線中,典漆知道,殷鑒正站在自己身後。
“好說。”頗識進退的妖快速地收斂起得意挑釁的神色,依舊帶幾分慵懶地倚在門邊,墨綠的衣衫越發襯出他膚色不自然的蒼白,“這城裏一沒有好風景二沒有好東西,想來美人也不會太多,難為神君殿下您一住便住了這麼久。”
殷鑒一直牽著典漆回到屋裏坐下,方才開口道:“窮鄉僻壤,也難為你們來此落腳。”
典漆原本不願在楚眸麵前同他親密,但稍不留神被他牽了手,看似疏懶的男人手勁卻不小,不但牢牢抓著灰鼠的爪子,還強硬地將他拖回了屋裏,按在自己膝頭坐下。典漆稍稍扭幾□,他手臂一個使勁,灰鼠便被拘在他的懷抱裏半點動彈不得。
“哪裏?”楚眸對這一幕幾乎視而不見,依舊定定地看著殷鑒的臉,“若非她還記著你,我們又怎會來此?”
這話已說得不能再明了,殷鑒莞爾,一手抱著典漆一手端過案幾上的茶碗低頭喝茶:“那就多謝她的掛念了。”
放下茶碗,似是想起了什麼,笑容可掬的神君一臉恍然大悟:“啊呀,如此說來,我是唯一一個被她念念不忘的人吧?”
始終散淡優雅的男人忽然間像是被踩到了痛處般變了神色,勃然的怒氣清晰地從他的眼眸中流露出來,嘴角依然是上撇著的姿勢,卻再沒了笑意:“被她記住可不是好事。”
殷鑒像是愛撫著寵物一般順著灰鼠的發,臉上風輕雲淡:“哦,是嗎?”
他臉色陰沈似乎不願再多說,隻正色道:“三天後,她在城外等你。”隨後拂袖而去。
臨走時,典漆覺得他似乎又看了自己一眼。好似被在暗處窺伺的蛇盯上一般,灰鼠冷不丁打了個寒噤。
“三天後啊……”殷鑒喃喃自語。
典漆努力找回平日裏自己同他說話時那副疏遠的口氣:“你別指望小爺給你收屍。”
殷鑒卻沒有像平日裏那般反駁或者抱怨,他隻是緊緊地箍著典漆的腰。典漆咬住嘴唇封住快要脫口而出的痛呼,覺得他似乎要把自己嵌進他的身體裏。
凝固的寂靜裏,殷鑒說:“三天後,我要你跟我一起去。”
語氣如此鄭重,好似將性命一同托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