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
為我謂烏:且為客豪!
野死諒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
馬車奔跑在雪地裏,歌聲悠悠地從車中傳出來。
從襄陽到京城,一路北去,風雪彌漫,關山重重。鏡心趴在窗邊掀起簾子向外探看,眼中充滿好奇。一股涼風撲麵而來,頓時嗆了滿口,歌聲卡在喉嚨裏,半天隻憋出一連串的咳嗽。
“告訴你別探頭了,不聽老人言啊……”齊王的調子老氣橫秋。他手中捏著酒杯,送到鼻尖深深嗅了吸了一口氣,將那股濃烈的香氣鎖在胸口,良久,才緩緩吐了口氣出來。
鏡心放下窗簾,好奇地看著,忍不住問:“為什麼不索性喝了?一路上隻見你糟蹋一杯又一杯好酒,光聞能解饞嗎?”
“喝酒會醉的呀。”齊王微微歎息,將酒杯送到鏡心麵前,“嫌可惜,你替我喝了這一杯吧。”
少女美目流盼,目光在他的麵上一轉,嫵媚地輕笑起來,也不用手去接,蹭過去挨在齊王的懷裏,就著他的手喝下那一杯酒,順勢將頭埋在他的頸間,輕輕地親吻。“醉了有什麼不好?此中有真意,勿為醒者傳。”
“還會李太白的詩?”齊王輕輕笑著,並沒有理睬她的問題,捏著她的下巴瞧過來:“不害怕嗎?”
她搖頭,掙脫前肢自己的那隻手,依舊藏進他的懷裏:“從沒有怕過。”
“還知道裝瘋?”齊王益陽並不敢小瞧了這女子的膽識。當日他全軍覆沒,是這個不到十八歲的女孩子舍棄清白潛入襄陽王府,不但成了襄陽王的寵姬,還與駱安取得了聯係。襄陽王素來對府中姬妾不薄,如果不是為了將他引入襄陽王的視線,安心做一名姬妾,就此平安終老,未必不是一個好的選擇。而在自己引起襄陽王的懷疑後,又果斷裝瘋,換取時間,被駱安救出,追隨了齊王。
膽識,果斷,聰慧,一樣都不缺,卻為什麼願意為自己做這些。
齊王捉住她的手腕細細撫摩,白嫩的皮膚上,密密麻麻橫著十幾條疤痕。要讓襄陽王相信她真的瘋了並不容易,自殘也許是唯一可行的法子。隻是,對自己能下如此的狠手,卻罕見的很。
鏡心從他懷裏抬起頭,小貓一樣的眼神,所有男人看了都不禁怦然心動:“當年噩耗傳來,我就已經瘋了。用不著裝,隻是把平日裏的偽裝都卸掉而已。”她用力環抱住齊王的腰,讓他傷後嶙峋的骨架,死死膈在自己的身上:“隻要爺能回來,隻要還能像以前一樣,我就是死了,也心甘。”
這樣的表白,如何能讓人無動於衷。齊王益陽眼神微微顫動,但旋即,便被一絲隱忍強壓了下去。“以後,就跟著我吧。”他輕聲地說,順勢將她摟在懷裏。
紫嶽驅趕著馬車在雪地裏跑了三天三夜,終於趕在臘月二十七那天到了京城。懸掛著朱雀圖案的玄色旗子在車頂飄揚,城門守衛立即放行,讓他們長驅直入。一路疾奔,直到朱雀宮的興平門外停下,刹時間,一隊錦衣護衛圍了上來。
齊王從車窗望出去,輕輕笑了起來:“想必他們已經收到消息了。”
鏡心想了一下,也就明白了:“王爺掛著朱雀玄旗大張旗鼓地從京城正門進城,可不就是為了要讓皇宮裏那些人知道麼。”
齊王瞧著她樂了:“你知道的挺多。”
鏡心在他的目光下並不退縮,“在襄陽王身邊這些年,確實能知道挺多事兒的。”她過去握住齊王的手,也許是大傷初愈的原因,那隻手的溫度遠比自己的低,“大散關遇襲出自自己人的手筆,做主的人卻在京城,還有齊王妃……”
他的手猛地抽了出來,“知道的事情也不要說出來,這麼多年,你還沒有學會嗎?”
他裹上一襲黑水貂氅,迅速離開,快得鏡心的手還來不及縮回去,手心似乎還留著那冰涼的觸感。
齊王一露麵就引起不小的騷動。錦衣護衛裏不少老人都與齊王打過交道,立即就有人迎了上來,“齊王殿下!你可算回來了。”
齊王麵色仍舊蒼白,需要扶著車轅才能站穩。掃了眼前這幾十個人一圈,笑了笑說:“敗軍之將,未死殘軀,厚著臉皮回來,老李,你們可不是出來歡迎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