妝妃顯然也是驚到了,在急急喚住了皇甫硯真之後,愣了好半晌也沒反應過來。
在她印象裏,皇甫硯真一直都是乖巧而孝順的,雖然氣質上有些淡漠疏離,但言行舉止都循規蹈矩,有禮有度,而絕不會像眼前這樣……放縱自己的情緒,置宮規禮教於不顧。
這……到底發生了什麼?
窮追猛打了一個時辰,皇甫硯真心頭狂湧而出的火氣差不多消了一半,故而在見到妝妃的時候,尚且能克製住自己的砍人的衝動。
可是在看到皇甫長安之後,袖子下的手卻是忍不住在微微發顫,連帶著他的聲音,都染上了不容忽視的殺氣。
“你……給我滾過來。”
一字一字,如刀如刃,片片割人心。
皇甫長安又是渾身一縮,緊緊摟著妝妃的手臂藏在她身後:“娘娘,救我……”
聞言,妝妃才恍然回過神來,抬眼看向皇甫硯真。
隻見皇甫硯真一貫穿著整齊的身子,如今卻是略顯邋遢淩亂,一頭青絲沒有像往常一樣嚴整地束起來,隻拿了一根頭繩紮著垂在肩頭,一襲天青色的袍服也隻是寬綽地套在身上,甚至沒有穿裏衣,微微敞開著胸襟,若隱若現鎖骨周圍那片白皙細膩的肌膚上,幾抹可疑的紅痕……
一旁的宮人圍在妝妃身後,循著她的視線一並看了過去,在望見皇甫硯真的身子時,均是忍不住微微紅了麵頰。
她們從未見過二皇子這般懶散的裝束,比起平時的清冷,更添了幾分不羈的氣質,俊美得令人一時間挪不開視線……然而在觸及皇甫硯真冷得叫人打顫的目光後,卻是齊齊垂頭,不敢再有造次!
妝妃一大早就被皇甫長安請了出來,麵對此情此景難免有些摸不著前因後果,然而畢竟是後宮榮極一時的寵妃,見慣了各種各樣的場麵,又經曆了大起大落,心態自然要比尋常人平穩許多,片刻的驚詫之後,便已恢複了沉靜。
“真兒,你先去回去換身衣服,打理好裝束,再到母妃的屋子裏來。”
被眾人的目光注視了一陣,皇甫硯真顯然也意識到了不妥,方才被母妃打了岔,怒氣一下子消了大半,理智也逐漸回歸了大腦。雖然對皇甫長安還是恨得咬牙切齒,卻也知道……錯失了報複的良機,這個悶頭虧他就是不願吃,也得先忍氣吞聲地暫時吃下去!
“……是。”
一回身,皇甫硯真走得從容,清山綠泉,山林竹風,不過是一轉眼的功夫,便又是那位冷情寡淡的二殿下。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皇甫長安一顆懸在半空的心才緩緩落了下來,撫額長籲了一口氣。
好險……!
虧得她聰明伶俐足智多謀,在皇甫硯真醒來的第一時間投奔到了妝妃娘娘這座大靠山的懷裏,否則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果然裸男什麼的……不是你想愛,想愛就能愛!
如果沒有做好相當的覺悟,還是不要模仿為好,以免付出過於慘痛的代價!慎之慎之!
妝妃回過頭,見了皇甫長安那一臉驚嚇的模樣,不免覺得好笑:“雖然不知道你對真兒做了什麼,但能把真兒氣成那樣,也算是你的本事了。”
皇甫長安默默摘下額頭上的黑線。
艾瑪親愛的妝妃娘娘,快先別忙著誇她了,這事兒她受得了誰的誇就是受不起妝妃的誇,要是妝妃知道她對皇甫硯真做了什麼,隻怕會一腳把她踹到鏡湖裏去!
不過,妝妃娘娘的脾氣可真是好,院子裏都鬧到了這般境地,她卻當是什麼都沒發生似的,半點兒也不計較。皇甫長安事先準備的一大堆說辭,竟是一句也派不上用場。妝妃的溫柔體貼,大方淑雅,比起那些個隻知道爭權奪寵的後妃來,不知要高端大氣上檔次幾百倍……不說別的,就為了這,皇甫長安對她的好感就蹭蹭蹭地往上漲!
“娘娘,不知可否借個地方說話?”
聽著皇甫長安認真的口吻,妝妃不免多打量了她幾眼,方才她急急闖了進來,喊著“娘娘救命”,她一時心切就答應了下來,卻還不知道她是什麼身份,看著裝倒像是宮裏頭的伶人,不知怎的進到了西宮……可聽那語氣,不卑不亢,卻又不是伶人該有的態度。
“你還沒說……你是什麼人?叫什麼?為何會到幽蘭殿來?”
“我……”皇甫長安正要開口,話到嘴邊又覺得不妥,她如今變化這麼大,妝妃肯定不會承認她,即便從懷裏掏出了證明太子身份的令牌,遞到了妝妃麵前,“妝妃若是信得過本宮,就聽本宮說幾句話。”
“這……?”
見了那令牌,又聽到皇甫長安這樣自稱,妝妃不由一驚。
自從得病之後,她久居幽蘭殿,已經很少理會宮裏頭的事情了,但多少還是耳聞了太子的不少劣跡,然眼前這一位伶俐秀美的少年,跟印象中的那個形象,實在是大相庭徑!
“你是……長安?”
比起其他人,妝妃這反應算是最為平靜的了,皇甫長安無意戲弄她,便頷首應了下來:“娘娘若是有興趣,改日尋個時間,本宮便給娘娘說個故事聽聽。”
妝妃心思玲瓏,在不犯病的時候,神智卻是十分的清明,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就沒有繼續追問,隻上下又瞅了皇甫長安一遍,忍不住微微感歎了一聲。
“還記得上回見你的時候,臃腫的身形看著有些滑稽,眉眼間散著幾分戾氣,並不十分討喜。如今你這模樣竟像是脫胎換骨了一般,雙眸清澈,靈氣逼人……陛下總算是可以放下心來了。”
皇甫長安默默垂眸,在心底吐槽了一句,丫說話可真是直白,也不怕會得罪人。
不過,妝妃說的這番話,無論是貶是褒,都沒有帶上個人的感情,全然是按事理說話,倒是不會叫人覺得不快抑或是虛偽。
兩人正說著,皇甫硯真已然換好了衣裳,寒著一張俊臉走了過來,先是走到妝妃身邊拜了個禮。
“兒臣給母妃請安。”
說著,便就拿極冷極利的目光刺了皇甫長安一道,仿佛在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有了妝妃做擋箭牌,皇甫長安可不怕他,揚著下巴回了他一個燦爛奪目的笑容,仿佛在說……來呀來呀,有本事你現在就來幹掉我!
頓然,周身的空氣霎時凝結了起來,就連妝妃都能感覺到一股懾人的煞氣。
看著兩個人你瞪著我我瞪著你,誰也不肯讓著誰,妝妃不免搖了搖頭,又覺得有些莞爾,皇甫硯真從小就比尋常的孩子要沉穩許多,這還是頭一次露出這般孩子氣的神態,真正像個十七八歲意氣風發的青年,有著獨屬於這個年紀的別樣熱血和衝動……這一點卻是很難得的。
“映兒,”回眸招來侍女,妝妃望了一圈狼藉滿地的幽蘭殿,不禁柳眉微蹙,“命人收拾一下園子,再去給太子泡壺茶。”
“……”
邊上,一群宮人齊齊保持著“O”型嘴的姿勢,久久不能回神。
臥槽什麼情況?!先是一向冷靜自持的二殿下氣得發飆大清早地執劍毀了幽蘭殿,然後突然又冒出來這個紅裳少年……自稱是太子?!我勒個去!他是太子?!噗噗噗!請允許他們吐血三升以示震驚!瞎了瞎了……徹底瞎了!怎麼辦一下子接受不了腦子轉不起來了啊……
院子裏沉寂了一陣,因著得不到回答,妝妃又喚了一聲:“映兒?”
被點到名的宮婢這才恍然緩過神來,急急上前兩步,屈身行禮:“是,娘娘。”
末了還是忍不住拿餘光多瞅了皇甫長安兩眼,麵色略顯驚慌,仿佛大白天撞了邪似的……
“別愣著,快些派人去把園子收拾幹淨,不要怠慢了太子殿下。”
“奴婢遵命……”
喚作映兒的侍婢垂首應了一聲,繼而一抬眸,往四下轉了一圈,不禁麵露難色。
這幽蘭殿因為長年失修,原本就有些破落,如今被皇甫硯真拆了大半,直接就沒法住了,就算是要修繕也得動大工,沒個十天半月必然是完成不了的。
看到那個女婢滿臉為難,皇甫長安終於良心發現,開口提議道:“妝妃娘娘,幽蘭殿年久失修,今個又毀壞了不少,住著定然不甚舒坦,不如趁著大修的時日,到東宮住上一段時間?”
“這怎麼能行?於理不合……”妝妃微微一驚,正要拒絕。
皇甫長安立刻打斷了她:“這有什麼不行的?本宮自小沒有母妃,今日見著妝妃娘娘便覺得十分親切,兒臣侍奉母妃本就是天經地義之事。再說了,父皇那樣寵本宮,隻要本宮去同父皇說,父皇一定會答應的……還是說,妝妃娘娘就真的……一點都不想念父皇麼?”
聽到最後一句話,妝妃麵容微變,直接被戳中了心坎兒。
她怎麼可能不想見陛下……從在鳳鸞殿見到的第一眼起,她就愛上了那個九五之尊的男人,受盡隆寵時,她愛他,被冷落深宮時,她依然愛他。隻可惜她得了那樣的病,不得不將自己圈禁在深宮一隅,以至於見上他一麵,也是極難的。
皇甫硯真站在一旁冷眼相看,並不相信皇甫長安會安什麼好心,隻是秉著為人兒女的禮節沒有插嘴,聽由妝妃自己的選擇。
他給不了母妃想要的,所以不會去阻止她什麼,他要做的,就是保護好母妃不受任何的詰難與傷害。
“本宮獨自一人住在諾大的東宮裏,時常覺得寂寞,娘娘便當是借此機會來陪陪本宮嘛……”皇甫長安拽著妝妃的手臂輕輕晃了兩晃,又是撒嬌又是賣萌的,一下子卻是讓人難以拒絕。
望著那張誠懇的小臉,妝妃終是心頭一軟,柔聲答應了她。
“那好吧……若是陛下同意了,我便搬過去。”
“嗯哼!”皇甫長安麵色一喜,“那本宮現在就去找父皇!”
話音一落,那抹豔紅色的身影就一閃晃到了園子的出口,邊走邊揮手招呼。
“……娘娘可以先收拾收拾東西了,等本宮的好消息!”
妝妃側眸,同皇甫硯真對了一眼,一柔一冰的兩道目光之中,皆是透著濃濃的疑惑,完全被這個一夜之間像是回爐重造了一般的皇甫長安給擾亂了慣常的思維,一時間抓不住任何的頭緒。
如果不是園子裏遺留著殘骸滿地,如果不是看到了那柄鋒利的長劍還筆直地刺穿在老槐樹的樹幹上……大概幽蘭殿內所有的人,都會以為剛才發生的那些事,隻是一場虛妄的幻覺。
皇甫長安是行動派,說到做到,回宮換了身衣服,就直奔皇甫胤樺的長樂宮。
一路上,風聞了太子殿下減肥成功的眾宮人在見到了皇甫長安的天人之姿後,一個個皆石化成了望夫石,僵在原地不得動彈,仿佛被雷劈中的腦袋。心下百轉千回五味陳雜,竟是說不出個滋味兒來,哪怕是天塌下來,也不至於如此震撼!
原本是供人嘲笑戲弄的廢物太子,一夜之間,毫無征兆地煥然一新,成為了無可企及的存在……這樣的落差,太叫人難以承受了!
尤其是對於那些在皇甫長安身上找安慰的人而言,這樣的逆轉跟世界末日有什麼區別?!突然間發現那個扶不上牆的爛泥其實是真命天子般的存在,而默默無聞的自己依舊默默無聞,這樣的感覺……跟信仰轟然倒塌,有什麼區別?!太尼瑪坑爹了好嗎?!
長樂宮,諾大的金殿內,左一排,右一排,站滿了人。
有後宮的妃嬪,也有朝堂的元老,除了那幾個在皇甫長安回宮後打過照麵的家夥,其餘人的麵上皆是忐忑狐疑的神情,不能想象事情究竟發展到了怎樣的地步……就連皇甫胤樺,也是焦慮難耐,在殿內往左走了一圈,又回頭往右走了一圈。
等不到宮人回報,皇甫胤樺正欲開口催促,便聽得門外的太監扯著嗓子喊了起來。
“太子——覲見——!”
聞聲,眾人皆是精神一振,齊齊轉頭看向門口。
片刻後,隻見門口光線一閃,晃進來一襲明晃晃的錦繡華服,燦金色廣袖鑲著暗紅色的邊帶,在陽光的折射下炫目得令人睜不開眼,等眼睛適應了光線,便見那人走進了殿門,一張秀雅的麵容上攜著浪蕩而招搖的笑容,雙眸璀璨若深海明珠,熠熠而生輝。
“嗬,這兒好熱鬧!父皇是在商討什麼要事嗎?”
聽到皇甫長安的聲音,眾人被閃瞎了的狗眼又是齊齊一轉,循著她的身影挪至殿內……若隻看那身形,沒有人會相信她就是夜郎王朝那個滿身橫肉醜如夜叉的廢物太子,可是這聲音,確實是她的聲音……若是不見人,隻聞聲,那麼誰也不會懷疑。
在看清皇甫長安麵容的那一刹,殿上之人頓時心境迥異,各自變了臉色。
皇後沉下眸光,捏緊了拇指上的玉戒,恨不得直接衝上去掐死那個惱人的家夥!
昨日武安侯和皇甫無桀來告知她這件事的時候,她就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幾人私底下籌謀了良久,才尋出一個法子,試圖借這個機會把皇甫長安徹底從儲君的位置上拉下去——
隻要這個“失憶又變身”的家夥證明不了她就是皇甫長安,拿不出令人信服的證據,那麼就算皇甫胤樺再怎麼袒護她,也無法服眾。屆時隻要他們在從中推波助瀾一把,皇甫長安這輩子就別想再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