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3 / 3)

不過這是頃刻間的事。它麵對狼孩兒那絕望而傷心的樣子,絕不會袖手而去。隻見它迅速回到母狼身邊,掀開自己的狼皮,從裏邊扯下一片布條給母狼的刀傷包紮起來,先止住那要命的黑血不再流出來。接著它急速跑回沙井邊,用一破罐兒裝滿水,又走回母狼那兒,掰開狼嘴往裏灌水。

母狼的生命是頑強的。經大狼的施救,它漸漸又恢複了活氣兒,蘇醒過來。大狼施救還很徹底,接著從瓦片中攪拌好稀稀的食物,給母狼喂灌。

幾天後母狼徹底活過來了。狼孩兒高興得狂呼瘋嚎,對大狼又是咬又是親,更有了幾分敬畏。

當母狼能起來走動時,大狼便悄然離開了母狼的領地。母狼從它身後盯視了許久許久,眼睛幽幽的。

我們駝隊行進在茫茫的莽古斯大漠中。這裏可真是寸草不長一望無際的真正死漠,死亡之海。其實過去這裏是遼代腹地,幾百年前還是萬頃草原,後來契丹族放棄遊牧,開發農業,草場變農田。於是經幾個世紀的演變,滄海桑田,成了如今這個樣子。契丹族自己也跟它的文化一樣埋進大漠黃沙下,變成了後人憑吊的悲劇曆史,契丹族也成了北方遊牧民族中全部消亡的一個大民族。有時,不當的經濟發展隱藏著覆國覆族的大禍根大隱患,這是最初人們始料不及的事。可後人往往又記不住這些教訓,塵封的曆史被人修改了又修改,到後來隻保留下了光榮和輝煌。健忘的民族總是重犯同樣的錯誤。這是個悲劇。

我們艱難而曲曲折折地行進在大漠中,爭取盡早趕到“魔鬼之沙”莽古斯大漠腹地的那座古城之中。

當向導的“醉獵手”烏太這回充分顯示了他的才華。他不愧是闖蕩大漠的獵手,沙形地貌記得清,盡管大漠無路,可憑借高沙峰、陡坡沙、彎月坨等等特殊的地理特色,準確無誤地把我們帶進了大漠腹地的古城廢墟。而且,麵對老練的爺爺那雙時刻警惕的眼睛和白耳狼子不時張開的僚牙血口,他也完全放棄了施計逃走的打算,變得一心一意,惟有期盼著快點完成這次使命。好在我們帶足了酒,每天有他喝的,樂得其所,比他平時還美,隻是怕誤事爺爺限他量而已。

烏太在駝背上喝了一大口酒,駝鞭一指:“看,前邊就是大漠古城。”

他的那個樣子儼然像一個驕傲的騎駝醉將軍。“爸爸,我們來啦!”我高聲歡呼。

爺爺眯縫著眼睛久久凝視著那片神秘的廢墟,什麼也沒有說。他的腦海裏想著什麼,誰也猜不透。

大漠中的一片開闊沙窪地,呈露出東西縱橫的褐黑色長條斷垣殘壁。古城廢墟在秋末的溫和陽光下顯得死靜死靜,一點聲響都沒有,無風無雨無聲無息。這裏更像是一片死亡的世界,寂靜得令人窒息。

爺爺奪下烏太手中的酒瓶,說:“不要再灌了,也不要出。聲!阿木,你給白耳套上鏈子牽住它,別讓它瞎跑,沒有我的話,誰也不許亂說亂動!”

我們一下子緊張起來。我這才想起這片廢墟中,除了爸爸還有那條凶殘的母狼和當狼孩兒的小龍弟弟,誰知還有沒有其它沙豹之類野獸呢。

我們悄悄潛人廢墟南部,尋一處隱蔽的舊牆安頓下來。爺爺讓五匹駱駝全部臥好,給它們喂鹽巴和豆料,又和烏太一起搭起簡易帳篷。我埋好一根樁子把白耳拴在上邊。

爺爺獵槍上了子彈,趴在舊牆上邊,久久諦聽和觀察周圍。過了片刻,他滑下舊牆,說天黑以前我們搜索一下周圍,從西邊開始,烏太跟他去,叫我留守駐地。

我不大情願,但也沒辦法,爺爺的指令是不能違抗的。可他們走了很久不見回來,我又有些害怕。眼瞅著太陽要西落,我實在沉不住氣了,解開白耳牽著,就沿著爺爺他們留下的腳印追尋過去。即便挨爺爺一頓罵,我也不想坐以待斃。

那清晰的沙上腳印七繞八拐,停停走走,有時還有趴臥的痕跡,終於把我帶進了古城西南的一片古土牆中。

矮牆下角有個地窨子,就是一半兒在地下,一半兒在地上的窩棚。爺爺他們的腳印走進地窨子,又出來了。我好奇,也哈著腰走進那間狹小的地窨子看了看。我驚奇地發現,裏邊盡管隻有狗窩那麼大,不能站隻能臥和坐,可這是個活人居住的地方!肯定是爸爸!我差點叫起來。地下扔有土盆瓦罐,地炕上堆著破舊的毯子被子,還有張老羊皮,炕灶裏還有慢燃的“糞煤火”。這“糞煤”是沙漠地區的土特產,由泥土和草混合沉澱多年後形成,相傳沙漠在亙古時代是湖泊或海洋,這才形成泥土和草沉澱的可以燃用的“糞煤”。當然不是每塊沙漠都有。爸爸果然還活著,爸爸真厲害,在如此惡劣的荒漠中還能生存下來。可人在哪裏?爺爺他們又去了哪裏?

我急忙走出地窨子,仔細辨認爺爺他們的腳印,繼續向西北方向追蹤而去。沒有多久我便發現了爺爺和烏太趴在一堵牆後頭,從豁口子偷偷觀看前邊。

我走到跟前剛要說話,爺爺瞪了我一眼,向我“噓”了一聲,我便緘口,趕緊也趴到一邊向前看。於是,我看見了終生難忘的一幕。

一片白白軟軟的沙灘上,玩耍著兩條狼。一隻大狼,一會兒打滾,一會兒躲藏,蹦蹦跳跳,追追逐逐,逗得那隻小狼“嗚哇”亂叫,四肢亂顫。尤為令人心驚的是,那小狼像狼又不像狼,前肢短後肢長,扁平的臉,一頭灰黑長毛搭在後肩,黝黑的身體上裹滿硬繭,似獸似人,似鬼似怪,一會兒四肢著地跑,一會兒還站立後腿走,難道它就是我那位狼孩兒弟弟小龍嗎?我的心撲騰撲騰亂跳。

這時那隻大狼蹲立在地上,掀開了身上的狼皮。天啊,他的狼皮是披在身上的,他的手裏拿著一塊烤肉,逗那隻小狼。他張嘴教那小狼學他說話:“爸”。小狼開始不肯,後來為討得那誘人的烤肉塊,也艱難地吐出那個字:“爸”

“好。說媽”大狼的訓練繼續。“媽”

“天”大狼往上指。天”小狼也往上看。“地”大狼往下指。“地”小狼也往下指。

“好兒子!真聰明!”大狼終於把手裏的烤肉給小狼吃。大狼也累了,掀開套在頭上的狼皮,喘口氣。這時我們終於看清楚了。我幾乎叫出聲“爸爸”,一下被爺爺的大手捂住了嘴。“不許出聲!你想嚇跑小龍嗎?”爺爺低聲訓我。這時,從東北麵傳出一聲長長的狼嚎聲。這邊的小狼孩兒也發出嗥叫回應。

大狼”一我爸爸聽狼嚎,趕緊套上狼頭皮又披上狼皮,四肢著地,敘狼獸般在沙地上轉悠起來,嘴裏也不時發出“嗷—嗷”的狼獸叫聲。

“快趴下,別伸頭!”爺爺也衝我們命令。“阿木,看好白耳,給它套上嘴籠頭!”

我照做,自從看見前邊的兩隻怪狼後,白耳一直煩躁不安,幾次想衝出去。我拍著它頭趴在地上,攥緊了栓它的皮繩,然後我躲在短牆後頭,正好有個小洞,就從那裏偷窺前邊。

轉眼間,從東北方向似風似箭飛射而出一隻老狼。後腿有些瘸,暗灰色的長毛,拖著毛茸茸的大尾巴,雙耳陡立,雙眼含綠光,體態依然矯健而優美,四肢在沙麵上如蜻蜓點水般輕飄而迅捷,簡直是一隻神獸而不是普通的狼。

我心裏暗叫:老母狼,是你嗎?你還是這樣勇猛矯健,你可把我們家害得好苦啊!你還記得當年給你包傷的那個小孩兒嗎?你把小龍弟弟快還給我們吧一

白耳聽到那聲狼嚎後,身上明顯地驚顫了一下。它的爪子一會兒刨地一會兒直立,眼睛裏也流露出一種怪異的光束,躁動個不停,幾次想掙脫我的手跳出牆去。“爺爺,白耳有些怪!”我輕聲說。

“給我,我看著它!”爺爺貓著腰走過來,接過拴白耳的皮繩。

這時,那隻母狼已經來到狼孩兒跟前,那狼孩兒也親昵地和母狼倚偎著。而那隻大狼一一我爸爸悄悄地站在一邊,呆呆地看著狼孩兒和母狼親熱,目光顯得無奈而又透出十分的嫉妒和惱怒。但他始終克製著自己,裝出不太理會它們的樣子在沙地上尋尋覓覓,停停走走,接著有意無意地把一塊烤肉丟給母狼。那母狼倒對爸爸絲毫沒有惡意,友好地衝爸爸“嗚、嗚”哼哼了兩聲,顯然他們很熟,慢悠悠地走過來叼走了爸爸丟給它的肉塊。

爾後,母狼領著狼孩兒就要離開那裏。可我們這邊發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白耳似乎預感到了什麼,始終不停地掙動著,想嗥叫嘴又被籠頭套著張不開嘴,十分惱怒。隻見它猛烈一躥,終於從爺爺手裏掙脫而出,並且從短牆上頭一躍而過,直奔那邊的母狼而去!

“不好!媽的!”爺爺失聲叫,可又按住了想追出去的我和烏太,“我們不能出去,一見人又嚇走那母狼,帶著小龍不知又躲哪兒去!不能叫你爸前功盡棄!等一下看看。”

我們隻好萬分焦灼地繼續躲在短牆後頭,觀察事態的發展。

白耳奔跑當中用前爪子抓撓掉了套嘴的籠頭,衝母狼那邊狼般長嗥起來。那聲音我從未聽到過,十分哀傷和狂烈。含著一種遊子歸來,與親人相聚的婉轉哀傷的鳴嘯。

可母狼並不領情。突然衝出來這麼一隻似狼似狗的獸類,母狼變得十分警惕,隻見它圍著白耳轉了幾圈,聞了聞嗅了嗅,突然衝白耳十分凶殘地吼咬起來。顯然它從白耳身上聞出了人類的氣味,完全不同於野外狼獸的氣味。白耳哀憐地狺嗥著,還想靠近,可母狼變得更凶狂,它知道這類獵狗的後邊肯定跟著帶槍的獵人,於是母狼亳不留情地狠狠地追咬起白耳。可憐的白耳,被它親生母親追咬著,哀叫著躲閃。它不是母狼的對手,很快它狼狽地逃竄而走。

母狼顧忌著身後的狼孩兒和有可能出現的獵人,發出長長的兩聲狂嗥後,帶領狼孩兒迅速地向東北方向飛竄而去。

十分沮喪的白耳呆呆地站在原地,哀傷地目送著母狼遠去。它的困惑、它的哀傷也令我有些傷心,我深為我的白耳不平,要是我的親母親不認我還打我的話,我肯定很傷心很絕望。

這一切是誰造成的呢?是我嗎?我可是一直在盡力幫著它們。可我也一直徒勞無功,反而又累及它們和我們。現在,我那位狼孩兒弟弟就在我眼皮底下心甘情願地隨母狼走了,我還不能出去相認。這世界,好像一切都顛倒了,什麼地方全不對頭了,似乎被一隻居心險惡的黑手把程序都弄擰對接錯了。

我那位裝狼的爸爸披著他的狼皮站在原地也一時傻了,他被眼前的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弄懵了,不過他很快認出了白耳。

“白耳、白耳!”他呼叫白耳。

白耳卻衝他這披狼皮的怪獸吼叫起來,十分衝動。

爸爸趕緊脫下狼裝,恢複人形。

“白耳,是我,你怎麼不認識我了?白耳,我是你主人啊!”爸爸十分親熱地呼叫著白耳。

白耳疑惑,對眼前的這位似曾相識又野人般的怪異的人,想認又不敢認,一時處於矛盾狀態中不知所措。“白耳,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誰帶你來的?”

“是我們,孩子!”爺爺從短牆後頭站起來喊。“爸爸!”爸爸在那邊驚叫。“爸爸一”我在這邊站起來諡淖他喊。於是,我們祖孫三代相逢在這大漠古城中,相擁而泣,又相喜而笑。然後,爸爸衝一旁尷尬而站的“醉獵手”烏太走過去,嚇得烏太直後躲,可爸爸抓住了他手一個勁兒搖晃著,說:“謝謝你帶他們到這裏來,要不我永遠走不出這裏了!”說完,他又一拳打倒了烏太,說,“這是還你擊昏我的那棒子,你差點讓我死在這裏!哈哈哈……”

爸爸又把烏太拉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烏太隻是撓著頭“嗬嗬嗬”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