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1 / 3)

“老母狼可能有警覺了。”爸爸說。“都怪白耳。”我輕拍白耳頭。“怪我沒看住它。”爺爺自責。

“不能怪你,爸,也不能怪白耳,它也是為了相認親生狼媽媽。事已到這份上,咱們加快行動,多虧你們找到這兒來。”爸爸有些激動起來、撫摸著我的頭脖,“不過,我始終相信有一天你們會找到這兒來的。”

爸爸瘦了許多,灰白的頭發又長又髒,身上隻穿著一條撕裂成條狀的短褲,裸露的前胸後背都留有累累傷痕,幹裂的嘴唇滲著血絲,由於長期沒吃鹽身上都長出毛,身體也很虛弱,惟有一雙眼睛透著冷峻的光,整個像野人。他是全靠狩獵一主要是捕獲沙漠地鼠、跳兔、沙斑雞,甚至蟲蛇為生,幸虧在窪處挖出了一眼淺沙井,解決了飲水問題,由於這裏畢竟是後沙化的草原,每年有不錯的雨水,地下水位也較高。

我們圍坐在地窨子外邊,爺爺在現搭的小灶上熬著肉粥。“兒子,你剛才說加快行動,是否有了打算?”爺爺問。“是的,我當初來這裏時就有個方案,後來烏太盜走了駱駝,即便是我的計劃成功,也無法走出這大漠,所以隻好等待時機。”

“看你這賊忽魯蓋害得我兒子在這兒受苦!”爺爺的煙袋又敲擊烏太腦袋說。烏太趕緊做出低頭認罪樣子,辯解說都是酒害了他,拿駱駝去換酒喝。接著又咕嘟咕嘟灌了幾大口酒,說是罰自己三杯。他的荒唐樣子逗得爺爺也笑了起來。

爸爸說:“不過我獨自留在這兒,倒給我提供了機會,有時間多接觸我兒子小龍,慢慢建立了一些感情,混熟了。”

“是啊,壞事變好事嘛。”烏太說。“我也感謝你送我一張完整的狼皮,才得以第一次接近我兒子時就成功。”爸爸拍了拍烏太的肩頭,歎了口氣。“不過,現在不能再等了,引起警覺的母狼誰知它會幹什麼,我們今晚就采取行動。”爸爸走進地窨子,拿出一包東西,又讓烏太搭灶燉一鍋我]門帶來的羊肉,接著把那一包東西倒進鍋裏。爸爸說那是他當初帶來的麻醉藥。後半夜,我們行動起來。

爺爺和烏太按著爸爸的吩咐把駱駝喂得飽飽的,並往駝背上裝好所有東西,做好了出發的準備。爸爸和爺爺提著那一盆燉爛的羊肉,直奔東北方向而去,叫我和烏太原地等候。我心裏癢癢,不想放過目睹爸爸他們捕我弟弟的機會,央求烏太自己一人留此看守。他勉強同意又逗我不怕他逃走啊,我一笑拍拍白耳頭,說白耳放屁工夫就會抓到你。他也笑說放心去吧,往後我做好人。

我帶著白耳從爸爸他們身後悄悄跟進。迷魂陣似的古城廢墟中,左拐右繞,多虧白耳天生是一個覓蹤跟追好手,分毫不差地把我帶到爸爸他們潛伏的地方。黑暗中爺爺爸爸見我都吃了一驚。爸爸彈了我腦門說你這小鬼頭什麼也不想拉下,爺爺瞪我一眼小聲說烏太要是跑了找你算賬。爸爸說這回打死他也不敢跑,有白耳怕什麼。“爸爸,母狼沒跑吧?”我擔心地問。“還沒有,它剛才出洞來轉了轉、嗥兩畝又進洞去了。天亮後就不好說了。”他又把拴白耳的皮繩孤在自己手裏,緊了緊它的嘴籠頭,“這回你可別再壞我的泰。”

我伸頭悄悄往前看。朦朧的月光下,四五十米開外一截古牆下有個黑乎乎的洞口,在洞口一旁置放著那盆爸爸帶來的燉爛的羊肉,飄出的香味在這邊都能聞得到。爸爸不知往羊肉裏都加了什麼調料,攪得我胃腸裏的饞蟲上下翻動,嘴邊不由得流出口水,恨不得我也上去大嚼通。

可是洞穴裏的母狼和狼孩兒依舊沒有動靜。沉沉黑夜格外寧靜,天上月朗星稀。月光在大漠上如水銀傾泄,皓白千裏。古城廢墟蒙著一層明月清光,如同白晝。那些千年的殘垣斷壁枯樹空亭竟顯出怪影奇姿,令人幻覺群魔弄影,魑魅亂舞,亙古的死靜中透出一股令人心顫的恐怖。我不由得挨緊了爸爸那偉岸的身體。爸爸輕撫我的頭。“爸,母狼怎麼還不出來吃你的羊肉啊?”我問。“看來它們的洞穴不是一般的深,可能連著下邊的什麼地窖啥的,又沒有風,香氣飄不進洞裏去。耐心點,它們總會出來的。”爸爸沉穩而胸有成竹。這真是令人心焦的等待。

古城的寂靜,更增添了幾多壓抑。我的眼睛盯得那可恨的狼洞酸痛而難耐,可爸爸和爺爺趴在那裏一動不動,如兩尊凝固的臥石,如同古牆的一部分,完全溶人這片地貌。我都一時產生疑問那是活人還是臥石。連旁邊的白耳也在爸爸大手安撫下,進人睡眠狀態,盤臥不動。

我們的耐心等候終於有了結果。

或許羊肉香氣終亍飄進了洞內,或許習慣性的出洞巡夜和偵看洞口附近有無危險存在,母狼出洞後機警地圍著洞口附近轉了轉。它又衝高天皓月尖利地嗥了兩聲,大漠為之震顫,爾後它才接近那盆羊肉,嗅了又嗅,聞了又聞,又圍著羊肉轉了又轉。它蹲在羊肉旁,衝西南方向長嚎了起來。

於是,爸爸蹲在矮牆後頭,也扯開嗓子喊出了兩聲長長的狼叫。顯然,他們在用嗥叫交流,一種友好的信息交流。

母狼聽到爸爸的回應,複而轉身進洞,不一會兒帶領狼孩兒出來,終於禁不住噴香羊肉的誘惑,一同分享起來。慢慢而大口大口地撕扯著爛糊糊的羊肉,不時發出“呼兒呼兒”的貪婪而滿足的低哮聲。

爺爺合掌念佛,爸爸大出了一口氣。我感到提在嗓眼上的心髒撲通掉下來,回到原位。一時為爸爸為人類的智慧感到驕傲,同時也為母狼感到一絲的悲哀,畢竟是四條腿的獸,鬥不過少兩條腿但多一份思維的人。這獸,盡管它已經很努力十分狡猾奸詐,在四條腿獸類裏已算是翹楚、佼佼者,但到頭來肯定都敗在兩條腿的人類手裏。人類是為消滅所有動物包括地球而被一隻不可知的神秘手捏造出來的破壞者,其實也是不斷被這隻手鞭打轉動的可憐的陀螺。它的任務就是不停地轉動而已。轉眼間,那盆羊肉被母狼和狼孩兒一掃而光。

隻見母狼張嘴打了個哈欠,站起來伸展一下腰,然後漸漸搖搖晃晃起來。它“哽哽”地哀叫兩聲,似乎有些奇怪身上發生的變化,原地轉了幾圈,最終像個醉漢不勝酒力般癱倒了下來。而那狼孩兒一我弟弟小龍則更慘,吃完羊肉,站都沒有站起來,挨著肉盆一頭栽在那裏,昏迷不醒。可見爸爸帶來的麻藥的藥力何等強大而有效。

“上!”爸爸一聲輕呼,從矮牆後飛躍而出。爺爺和我緊跟而上。

先到的爸爸抱起狼孩兒就又親又摸,聲聲呼叫個不停,我也手哆嗦著撫摸他那粗糙如老樹皮的皮膚,眼淚嘩嘩往下淌。爺爺狠狠踢一腳母狼身軀,舉起手中的槍瞄準母狼的頭

部。

“爸,不能殺它!”爸爸驚呼。

“它害我們成這樣,你還可憐它?”爺爺壓不住怒火,推上子彈就要勾動扳機。

“不一一”爸爸丟下小龍向爺爺撲過去。可白耳比爸爸更快,如一條黑色閃電劃過,眨眼間一躍咬住爺爺的手臂,並撞倒了爺爺。“砰!”槍口朝天巨響一聲。爸爸也趕到,喝住白耳,扶起爺爺。“爸,這母狼不能殺,小龍跟它有著生死感情。它這幾年待小龍如同親子,我們殺了它,小龍也一時活不下去,更不會原諒我們。唉,說起來,造成這一切,也不能全怪這老母狼啊。它更不容易,死了公狼和幼狼,惟一剩下的這白耳狼子,它也認不出來了,也不認了,因為它被我們收養後身上有了人氣,不敢認。其實它比我們還苦啊……”

爸爸說著潸然淚下,輕輕撫摸地上的老母狼,幾分敬畏幾分哀憐,感情甚為複雜。然後,他輕輕托抱起昏迷不醒的老母狼,走到狼洞處,把它放進洞穴裏去。接著他從口袋裏又拿出些沒有藥浸的好羊肉,放進洞裏。

爺爺說:“好吧,兒子,你說的也有道理,它是夠可憐的,可它畢竟是狼啊……算啦,算啦,兒子你說了算,我們快離開這裏吧。”

於是,爸爸從袋裏拿出原先準備好的牛皮繩,把小龍弟弟捆個五花大綁,結結實實。我問幹嘛綁他時,爸爸說:“他現在還是狼孩兒,一會兒醒來後不會情願跟我們走的。讓他變成人,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爸爸歎口氣這樣說。旁邊的白耳衝那邊的狼洞哀嗥個不停。爸爸看著它搖了搖頭,轉過頭跟我說:“兒子,爸跟你商量個事怎麼樣?”

“說吧。”我幾乎猜到了爸爸要說什麼。“咱們已經找回了小龍,老母狼也怪可憐的,咱們就把白耳留給它吧,讓它們也母子相認。你看白耳,多可憐,它可是已經認出了親娘。”爸爸說。

我明知道爸爸會這麼說,可心裏極為難受,一時無語。天啊,這次我真的要失去我的白耳嗎?“你不同意嗎,兒子?”

爸爸掀開我緊捂住臉的雙手,於是他看見了我滿臉流淌的熱淚。他說:“你哭了,孩子,你真是個好孩子,爸很理解你的感情。那這事你自己決定吧,你是個懂事的孩子。”爸爸搖搖頭走開了。那邊,白耳依舊守著狼洞哀鳴。

我跑過去,抱住白耳的頭痛哭起來,喃喃低語:“可憐的白耳,你就留在這裏吧,守候你的媽媽。它一會兒就會醒來的,它沒事,它沒死,你放心吧。”我親了又親白耳的頭臉,我的滾燙的臉貼著它冰涼濕潤的嘴巴,輕輕解開白耳的皮繩和銅環,心中肝腸寸斷地對它說,“白耳,再見了,你可好好跟你媽一起過,千萬別靠近人類啊一千萬!再見,白耳一一”我哀哭出聲,扭頭就往西南方向的住地跑去。爸爸和爺爺抱起狼孩兒弟弟從我後邊追過來。

那白耳見我們走了,一時有些慌張,一會兒隨我們後頭跑一陣,一會兒又回去守那狼洞,但最終還是留在那狼洞旁不動了。

黑夜的古城中,傳蕩起白耳長長的淒楚傷婉的哀嚎,一聲又一聲……

“醉獵手”烏太這次真的忠於職守。他一見我們都回來,咧開嘴樂了,說聽到槍聲他嚇壞了,以為出了啥事,正準備去找我們。

爸爸逗他我們不回來你不更高興嘛。

烏太說他拿這麼多駱駝沒辦法,怕換的酒太多淹死了自己。

大家一樂。不見了白耳,他有些奇怪,聽爸爸說白耳就是那母猿的狼崽兒時,他唏噓個不停,稱這是人獸奇跡,大漠奇聞。

我警告他說:“以後你碰見白耳,不許打它啊,盡量保護它們母子倆!”

烏太說:“我可哪有膽子打它們呀?它們可是狼精啊,誰敢碰它們”

我們收抬好東西,匆匆上路。

爸爸點把火燃著了他的地窨子,熊熊火光中我看見爸爸的眼裏淚光閃動。火光映紅了大漠古城的天空。

我騎的駱駝上架上了柳條筐,裏邊裝著捆綁的狼孩兒弟弟。爺爺和烏太走前邊,爸爸走後邊押陣。爸爸手裏端著上膛的獵槍,時刻警惕地觀察著後邊和周圍的動靜。

我們星夜兼馳。

當紅紅的旭日從東方沙線上升起時,我們已走離古城廢墟幾十裏地。萬裏明沙浩瀚無窮,壯闊而亮麗。突然,我右腳側挎架上的柳筐晃動起來。狼孩兒弟弟小龍醒過來了,藥勁兒散失。“嗷一嗚一”他狼般嗥叫開了,不停地掙動繩索。整個柳筐晃動起來,“劈啪”踢打著駱駝側肚。“嗷一嗚一”狼孩兒弟弟又吼又鬧。駱駝受驚了,後背上又是狼叫,又是擊打它,它哪兒承受得了這種驚嚇。隻見駱駝“嗷兒”一聲大叫,尥起蹶子上下蹦跳,想把後背上的可怕東西摔下去,接著往前又蹦又跳地奔跑起來。

“爸爸!駱駝受驚了!小龍醒了!”我在駝背上如飄在狂濤上的輕舟般顛蕩得頭暈腦漲,終於經不住駱駝瘋狂的暴跳怒奔,我跟駝架上的東西一起“劈裏啪啦”全掉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