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如此翰林,絕無僅有(2 / 2)

當初,康有為、梁啟超倡導變法維新,炙手可熱,蔡元培冷眼旁觀,並不看好康、梁的“小臣架空術”,維新派把孤立無援的光緒皇帝的細腿當成如來佛腳去抱,企圖富國強兵,拯救日薄西山、氣息奄奄的清王朝,這豈不是癡心妄想嗎?改良教育和培植人才,如此重要的事情,康、梁竟認為無關大局,根本不留意,全然不著手,徒然空言造勢,似乎撒豆成兵,倒有幾分神漢巫公的派頭。康有為所主導的四不像的變法維新和君主立憲果然一敗塗地,蔡元培一針見血地指出其敗因:“由於不先培養革新人才,而欲以少數人弋取政權,排斥頑舊,不能不情見勢絀。”蔡元培真心向往的是民主政治,極力主張的是教育救國,他放著好好的翰林不做,棄官南下,回家鄉紹興監理新式學堂,到上海南洋公學特班任總教習,與葉瀚等人發起成立中國教育會,組織愛國學社,開辦愛國女學。

1903年冬,蔡元培為使國人對帝俄覬覦中國東三省有所警覺和防範,創辦《俄事警聞》報。這一時期,他受蒲魯東、巴枯寧無政府主義思潮的影響,發表小說《新年夢》,主張廢除私有財產,廢除婚姻製度。但他很快就發現此路不通,唯有以革命的霹靂手段刷新政治,才能使死氣沉沉的社會獲得生機。於是,他參加楊篤生領導的軍國民教育會暗殺團,與陶成章等人秘密創立光複會,出任中國同盟會上海分會會長。由封建王朝的翰林轉變為徹底的革命黨,蔡元培無疑是古今第一人。

蔡元培寫過《我在教育界的經驗》一文,其中有這樣一段話:“自三十六歲以後,我已決意參加革命工作。覺得革命隻有兩途:一是暴動,一是暗殺。在愛國學社中竭力助成軍事訓練,算是預備下暴力的種子;又以暗殺於女子更為相宜,於愛國女學,預備下暗殺的種子。”然而,與同時代的革命黨人相比,蔡元培的主張無疑是相對溫和的,當民族革命被推向最高潮時,“誓殺盡韃虜,流血滿地球”的激烈言論是主旋律。鄒容的《革命軍》痛恨滿族人,仿佛視之為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欲斬草除根而後快。蔡元培在1903年4月的《蘇報》上發表《釋仇滿》一文,給民族革命做了一個降調處理,他的言論更能服人,也更能安心:“滿人之血統久已與漢族混合,其語言及文字,亦已為漢語漢文所淘汰。所可為滿人標識者,唯其世襲爵位及不營實業而坐食之特權耳。苟滿人自覺,能放棄其特權,則漢人決無仇殺滿人之必要。”革命通常是流血的代名詞,革命者能夠保持冷靜的理智,實為難上加難。

蔡元培一生與教育結緣,是教育界深孚眾望、絕無爭議的當然領袖。

1912年3月,蔡元培加入民國政府唐紹儀內閣,出掌教育部。他與教育部次長範源濂既是搭檔,又是朋友。關於教育,兩人的觀點可謂相反相成。範源濂認為:小學沒辦好,怎麼能有好中學?中學沒辦好,怎麼能有好大學?所以當前教育的重中之重是要先整頓小學。德國鐵血宰相俾斯麥早就說過:“普魯士能勝法國之功,全在小學教員。”蔡元培則認為:沒有好大學,中學師資從哪裏來?沒有好中學,小學師資從哪裏來?所以當前教育的重中之重是要整頓大學。幾番辯難之後,兩人協調了意見:從小學、中學到大學,教育部都須費大力氣下大工夫去整頓。

蔡元培信奉安那其主義(Anarchism,無政府主義)勝過信奉三民主義,他崇尚個人自由、思想自由、學術自由和信仰自由,他認為“忠君與共和政體不合,尊孔與信教自由相違”。蔡元培力主廢止尊孔、祀孔和讀經,乃是事有必至,理有固然了。他的教育主張與舊派人物的意見難以調和,他的改革舉措也處處受阻。一旦意興闌珊,求去之意遂決。1913年,蔡元培掛冠出洋,為考察西方教育和研究世界文明史,前往德國遊學。袁世凱慰留的話講得很誇張:“我代表四萬萬人留君。”蔡元培的回答十分機智:“元培亦對四萬萬人之代表而辭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