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家倫的治校方略為“安定”“充實”“發展”六字,擬分三個階段來實行,每個階段約摸需要三年。然而形勢比人強,七七事變後,中央大學內遷至重慶沙坪壩,在炸彈如雨的戰爭年代,安定已無從談起,但即使得不到經費的全額支持,中央大學仍然有較大的充實和長足的發展,學生人數從一千多增加到三千多,為此開辦了柏溪分校。有一次,日機轟炸沙坪壩中央大學校舍,炸塌了二十多座房屋,羅家倫的辦公室也在其列,就在這間四壁僅存一麵完壁的危房裏,他照舊辦公,並且撰成《炸彈下長大的中央大學》一文,亮出精神之劍:“我們抗戰,是武力對武力,教育對教育,大學對大學;中央大學所對著的,是日本東京帝國大學。”此言擲地有聲,足以廉頑立懦。身為大學校長,羅家倫勝任繁劇的事務,但他的特長仍是演講和寫作,他向學生演講“新人生觀”,多達十五次,其內容包括“動的人生觀”“創造的人生觀”和“大我的人生觀”。1942年,重慶商務印書館出版《新人生觀》,羅家倫將它作為戰時的精神禮物,“獻給有肩膊、有脊骨、有心胸、有眼光而又熱忱的中華兒女,尤其是青年”。此書出版後,五年間再版二十七次,是名副其實的暢銷讀物。他希望中國人具有“理想”“智慧”“人格”“道德的勇氣”“知識的責任”“運動家的風度”和“文化的修養”,即使放在今天,這些項目中國人欲臻善境,仍是任重而道遠,較之當年更加舉步維艱。
有人說,羅家倫缺乏學生緣,不管他多勤勉,貢獻多大,學生總是不願意買他的賬。為何如此?原因竟出在他的長相上,一個大鼻子,雖不礙事,卻有礙觀贍。中大學生戲稱他為“羅大鼻子”,某促狹鬼作五言打油詩,極盡調侃之能事:“鼻子人人有,唯君大得凶,沙坪打噴嚏,柏溪雨濛濛。”醜化他的詩作還有更為露骨的,實在有辱斯文,不堪筆錄。
1941年8月,羅家倫請辭中央大學校長。原因是什麼?一說是辦學經費捉襟見肘,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一說是羅家倫與教育部長陳立夫之間存有嫌隙,難以調和;一說是羅家倫不肯拿大學教授的名器作人情,得罪了權貴;一說是蔣介石為了獎勵汪(精衛)係歸渝人士顧孟餘,暗示羅家倫騰出中大校長職位,羅家倫遂欣然讓賢。不管是哪種原因,羅家倫從此離開了教育界,則是不爭的事實。他一派詩人光風霽月的性情和士大夫休休有容的涵養,勇於公戰而怯於私鬥,根本不是做政客的材料,卻偏偏要去混跡於政客圈中,日日與之周旋,那種“業務荒疏”的窘態和處處吃癟的情形就可想而知了。這位五四健將注定不是宦海中的遊泳高手,嗆水的時候,他更希望回到大學校園,那裏才是他安身立命的地方。羅家倫執掌大學校政,處處取法乎上,是真正的斫輪高手,可惜為時勢所限,未能盡展長才。
1945年9月9日(受降日),羅家倫在《新民族觀》的序言中筆歌墨舞地寫道:“我們要認識過去,把握現在,創造將來!”那時,他辭去中央大學校長職位已經四年,但他這番話仍是說給中華民族的青年聽的,他對他們始終寄予厚望,抱有信心,不可能逆料到他們將會遭遇空前的政治劫難,竟被徹底地耗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