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天生的大學校長(2 / 3)

清華大學能夠吸引國內的一流教授,尤其是那些想潛心做學問的教授,原因是多方麵的:一是清華大學校園寧靜優雅,非常宜居;二是清華的教員有法定的假期,旅費由學校提供;三是教員上課鍾點較少,進修時間較多(出國深造的機會一大把);四是圖書館、試驗室的經費充足,資料和設備齊全。至於教員的薪金待遇,絕不會低於國內的其他國立大學。

羅家倫以國民黨激進派人士的高姿態,挾南方新興政治勢力的威權,到北京做國立清華大學的掌門人,大刀闊斧地改革,禮聘北大出身的教授(楊振聲、馮友蘭、周炳琳等)擔任教務長、學院院長,破壞了“清華人治清華”的老規矩,自然多方招嫉。1930年,北方軍閥閻錫山與馮玉祥短期合流,處處為難國民政府,大唱對台戲,親閻派的學界牛人為討主子歡心,極力煽動學潮來驅逐羅家倫。有心人留下了這段曆史的回憶,其中兩人的文字是相對客觀的。《蔣廷黻回憶錄》第十二章“清華時期”中有這樣一段話:

校長羅家倫是國民黨忠實黨員,同時他也是教育界優秀的學者。雖然他忠於國民黨,把國民黨的三民主義訂為課程,但他畢竟是個好人,是個好學者,所以他不想把清華變成任何一黨的附屬品……清華教授中有些是不滿羅的,因為他是個國民黨員。他們認為羅的辦學政治色彩太濃,不適合他們的胃口。再者羅校長過去和清華沒有淵源,因此也使他遭到不利。此外,他是一個在各方麵都喜歡展露才華的人,此種個性使他得罪了很多教授。所以當反羅運動一開始,多數授都袖手旁觀,不支持他。

應該說,氣魄宏大,作風果敢,為人坦率,是羅家倫的優點;年輕氣盛,露才揚己,治校強調鐵腕,較少變通,則是羅家倫的缺點。他在清華時身著戎裝,秉承恩師蔡元培的軍國民教育思想(北大的學生軍很成氣候),強推軍訓,起先是嚇跑了張岱年(轉投北京師範大學),其後又險些開除哲學係才子沈有鼎,此舉自始就不受學生歡迎,終於虎頭蛇尾,不了了之。但無論橫看側看,羅家倫都是功大於過,並非清華的罪人。中原大戰時,閻(錫山)係勢力意欲控製北平學界,給羅家倫強加“黨化教育”的罪名,迅速釀成“驅羅風潮”,某些罔顧真相的清華學生推波助瀾,多數教授默不援手,這種樂觀其敗的態度令羅家倫十分寒心。五四健將成也學潮,敗也學潮,“且看剃頭者,人亦剃其頭”,真令人唏噓。

三鬆堂主馮友蘭是羅家倫進清華掌校的四人班子成員之一,他讚賞羅家倫在清華所做的四項學術改革:第一,提高教師的地位(將“職教員”修正為“教職員”,教員的待遇和地位得以大幅度提高);第二,提高中國課程的地位;第三,壓低洋人的地位;第四,放開女禁。馮友蘭與蔣廷黻有一個共識:羅家倫來清華掌校以及去職都是由於政治因素居間作用。蔣介石在政治上能夠掌控北京時,羅家倫在清華就能有所作為,一旦蔣介石的政治影響力暫時淡出北京,羅家倫就進退失據,難以立足,這純屬時勢使然。

羅家倫執掌國立清華大學校政不足兩年,執掌國立中央大學校政則長達九年,如果說他在清華大學隻是小試牛刀,那麼他在中央大學就是大顯身手了。

自1928年建校以來,國立中央大學幾經學潮和“易長風潮”的衝擊,再加上辦學經費捉襟見肘,困擾難除,校政長期處於半癱瘓狀態,教學和研究始終未上正軌。1932年8月,羅家倫受命於危難之際,出任中央大學校長。原本他不想接下這個燙手的山芋,無奈前任中央大學校長、時任教育部長朱家驊秉承蔣介石的旨意,一再登門力勸,“以國家及民族學術文化前途的大義相責”,羅家倫有天然的愛國心,“不忍在國難期間,漠視艱危而不顧”,於是他抱定“個人犧牲非所當惜”的勇氣,挑起了這副千斤重擔。但他要求政府保障辦學經費,給予他“專責與深切的信任”。

1932年10月11日,羅家倫在中央大學的開學典禮上發表演講,題目為“中央大學之使命”,懸鵠甚高,“創立一個民族文化的使命,大學若不能負起責任來,便根本失掉大學存在的意義;更無法領導一個民族在文化上的活動。一個民族要是不能在文化上努力創造,一定要趨於滅亡,被人取而代之的”,“創造一種新的精神,養成一種新的風氣,以達到一個大學對於民族的使命”。他以柏林大學為例,當日耳曼民族受到拿破侖的軍事擠壓時,一代學者積極配合政治改革,再造民族精神,貢獻綦大[qídà,極大]而影響深遠。他為國立中央大學撰寫的校歌歌詞為:“國學堂堂,多士蹌蹌;勵學敦行,期副舉世所屬望。誠樸雄偉見學風,雍容肅穆在修養。器識為先,真理是尚。完成民族複興大業,增加人類知識總量。擔負這責任在雙肩上。”羅家倫從歌詞中取出“誠樸雄偉”四字作為新校風的關鍵詞:“誠”,即對學問要有誠意,不以它為升官發財的途徑,不作無目的的散漫動作,守著認定的目標義無反顧地走去;“樸”,就是質樸和樸實,力避纖巧浮華,反對拿學問充門麵,“唯崇實而用笨功,才能樹立起樸厚的學術氣象”;“雄”,就是無懼無畏的氣魄,改變中華民族柔弱委靡的頹狀,善養吾浩然正氣,男子要有雄風,女生須無病態;“偉”,就是偉大崇高,力避門戶之見,敢做大事,能成大器。“誠樸雄偉”和“勵學敦行”八字至今仍是南京大學(中央大學的後身)的校訓。適值國家內憂外患之際,羅家倫激勵中央大學師生學習柏林大學前輩,“建立有機的民族文化”,葆有獨立精神,複興中華民族。非常時期,他要引導師生回歸到學術中去,校紀就不可鬆馳,中央大學為此采取四項措施:一是“鬧學潮就開除”,二是“鎖校門主義”,三是“大起圖書館”,四是“把學校搬到郊外”。羅家倫是五四健將,靠鬧學潮起家,現在卻反對學生鬧學潮,措施無比強硬,此舉確實促人深思,耐人尋味。學生離開學校,去社會上蹚政治的渾水,隻會被人利用,學業的荒廢固然可惜,有時激成慘禍,還會危及生命。在羅家倫身上,我們不難看出五四健將們的精神嬗變,由感性的霧散抵達理性的晶凝乃是成長和成熟的必然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