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如徽因,自然也有這樣的夢想,而老金和她的一眾朋友,就是這個女子的圓夢人。

老金知道徽因的病情後,擔心之餘一直在找合適的療養住所,希望能接徽因到昆明養病。功夫不負有心人,張奚若家附近正有這樣一個小宅院,就在軍閥唐繼堯祖居的後山上,足夠大的窗子將陽光紛紛請進房間坐滿,桉樹千般嫋娜的枝條擁著萬般旖旎的花朵在園中翩翩起舞,忽明忽暗的天空使得雲蒸霞蔚的小園增添了一絲神秘,最重要的是,那裏有很多徽因的老友和知音——這裏,就是徽因的夢幻城堡。

朋友們的紛紛造訪使徽因的喜悅溢於言表,她說:“隻有到現在我才體會到古代唐宋詩人的歡樂,他們都缺少旅行的手段,但在他們的貶黜途中卻忽然在小客棧裏或是在小船上或是在有僧侶做住持的廟裏,不管是什麼地方吧,和故人不期而遇。這種傾心的談話是多麼動人!”

高原反應使得她的身體負擔更大,說話稍微多一點就像跑了好多山路一般氣急不已,使得喜歡“談話”的她在眾人的限製下不得不三緘其口,她在信中向慰梅委屈抱怨著,如同得不到糖吃的孩子。

但是無論如何,能使徽因更快樂一些,所有人便多了一份安心。

多少年前,倫敦的細雨中,徽因也是一個人坐在窗前,滿心都是身在異地的憂鬱和對未來的茫然,那時的她還不懂得孤獨的味道,年幼的少女麵對無邊的雨簾,無聊得隻想哭。

誰能料到,幾十年後的她依然一個人在窗前看雨,經過了光陰磨礪,她的心境也更加成熟穩重,少女成長為睿智的婦人,原本不諳世事的眼睛看破了世間滄海桑田的變換,原本光潔平滑的額頭被歲月的手畫上了一道道細紋。她已經能夠從原本蒼涼的雨中細品出寂寞的韻味,她是如此珍惜每一刻餘下的時光。

她這樣對慰梅描繪昆明的雨景:“不管是晴天或者下雨,昆明永遠是那樣的美麗。我窗外的景色在大雷雨之前或緊接它之後特別優美。大雨下來時我房間裏的氣氛之浪漫簡直無法形容——當一個人獨處在靜靜的大花園中的寂寞房子裏時,忽然天空和大地一齊都黑了下來。這是一個人一輩子都忘不了的。”

一直默默守在她身邊的老金依然同往常一樣,住在她隔壁的房間。白天,徽因在窗邊構思她的詩歌和文章時,他就在書桌上伏案寫《知識論》,他的幾十萬字的原稿在昆明的時候丟失了,他不得不重新撰寫。可是隻要他在,即便他不說什麼,徽因也能感受到一種心底的放鬆。

況且窗外的陽光那麼明媚,窗外的花朵那麼嬌豔,她的夢幻城堡在小山的簇擁下,讓她心情如此暢快——這時的她看到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花園,多好!朋友,多好!活著,多好!

“一切最美好的東西都到花園周圍來值班,那明亮的藍天,峭壁下和小山外的一切……這是我搬進新房子的第10天。房間這麼寬敞,窗戶這麼大,它具有戈登·克萊格早期舞台設計的效果。就是下午的陽光也好像按照他的指令以一種夢幻般的方式射進窗戶來,由外麵搖動的桉樹枝條把緩緩移動的影子潑到天花板上來!”

這時的陽光那樣好,直接照進心底的陰霾處。之前在逃亡路上的一切艱辛,在李莊遭受的所有苦難,都像是山頂的厚厚積雪,本以為總也不會消融,可是自由的陽光一旦灑滿大地,那一切往事都煙消雲散,仿佛再沒有一點存在過的痕跡……至少,人們的臉上,再看不見愁苦的顏色了。

可是徽因心底偶爾還會想到那千裏之外的“太太客廳”,經過日本人鐵蹄的踐踏和炮火的洗禮,北平是否還像往日那樣美麗?香山的楓葉有沒有變紅?地壇的園中有沒有被落葉鋪滿?太廟裏,思成爬過的那棵古鬆,是否依然將綠蔭灑向大地……

這一年的7月,徽因和思成帶著全家人,乘飛機回到了久違的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