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在國防部長任期內(2 / 3)

直到彭總被免去國防部長職務,長期休息後,他對毛主席的敬愛和信仰依然沒有絲毫減弱。我不止一次聽他說:“我跟毛主席幾十年,我了解毛主席,毛主席也了解我。他知道我有一個倔脾氣,自己認為是對的非幹下去不可,錯了也不賴賬。我想,我們以後會說得通的!”

照相的故事

抗美援朝戰爭結束後,一段時間,彭總家裏常有記者和作家來,都是要他談情況,準備給他寫書。開頭我也待在一邊,想捎帶聽聽,他卻老是一句話:“我有什麼好談的?你們另出個題目吧。”不管人家怎麼說,他就是不說他自己的事。後來我也就不去聽了。慢慢地也很少有這方麵的人來了。

但是,跟彭總熟悉的一個攝影家,還是經常來。這個攝影家一來,就纏住彭總,要給他照相。“咳,你這個同誌,成天哢嚓哢嚓!要照,你照群眾,照那些流血流汗的英雄嘛。”彭總說:“照我幹什麼?我這個人長得醜。”

攝影家來找我幫忙。我和他約定,在彭總常散步的地方,他選一個好天氣,先給別人照,我到時候把彭總領來看熱鬧,再動員他照幾張。誰知,當我們按預定計劃把場麵擺好時,彭總老遠看到了他,扭頭就走:“快走快走,不能往那邊去,不然,那人又要拉我照相。”

過年的時候,攝影家動員了一群孩子把彭總從屋裏拉了出來,打算給他照相。彭總曆來愛孩子,當他跟著一群孩子來到院落裏,一見那位攝影家背著照相機走來,立刻“警惕”起來,怎麼也不麵對照相機。後來他對我說:“差點上了當!”我說:“人家也是好意,照一張就照一張唄。”他說:“你小孩子不懂!幹點工作要人家宣揚幹什麼?”

就因為他不願照相,解放軍報找到我,給我一部照相機,要我帶著隨彭總出差。他們還說,膠卷充分供應,要多少給多少。彭總見我背上這玩意兒,很生氣:“哪來的這個?”我按報社教我的說:“這是報社給的任務,照回去作資料的。”他隻好說:“作資料可以,不要拿出去登報,登報也不要登我。”既然不能登報,我照的也就隻好自己保存作紀念了。十幾年後,因為我有一個“保彭德懷的黑警衛”的罪名,這些照片一張也沒能保存下來。

我父親來了

一九五四年,我們住在中南海。我父親來北京看我,我把他安頓在招待所住。

彭總知道了這件事,問我:“你父親來了?”

我“嗯”了一聲。

“怎麼不接他進來?”

我說:“接他進來幹啥?”

他接連問道:“幹啥?他不是來看他兒子嗎?他兒子不是在這兒工作嗎?他兒子能在這兒工作,他就不能來這兒?誰規定的?”

我說:“沒誰規定。我想,他農村來的……”

這句話可把彭總惹火了。他厲聲問我:“你是哪裏來的?你知道我是哪裏來的?我們不都是農村來的?過去不都是種田人?我們是農民養大的,是農民把我們送進城裏,送到這從前皇帝老倌住的地方來的!難道我們就不能在這兒見見農民?何況他是你老子!”

彭總不由分說,要我坐上他的車馬上把我父親接來。當天晚上,彭總、他的夫人浦安修和他的侄女,一道陪我的父親吃飯。彭總還連連給我父親敬酒。

這頓飯吃了一兩個小時。彭總把農村的情況問得可仔細了。我父親幾杯酒下肚以後,話也就多了,講起舊社會我們一家遭的難,土改分了些啥東西,扳起指頭給他算起收成賬來,兩個人樂得哈哈大笑。我在一旁拉扯我的父親,意思是叫他少說幾句。我的父親卻朝我擺手:“不怕的!我看得出,這位同誌過去也是莊戶人,摸得透我們的心思。”他把身子湊近彭總,繼續講起家中欄裏的豬、屋後的柿子樹……彭總確實是聽得津津有味的,還不時地糾正我父親不精確的計算。

我送父親回招待所的時候,他問我:“你的首長叫什麼?”

那時候,上級有規定,我們對外不說自己跟哪個首長,所以我在家信中從沒提過自己幹什麼。這次我還是不回答父親,隻說:“知道是首長就得了,你管他叫什麼?”

父親住了幾天,終於從其他人口中打聽出了我的首長是誰。一天晚上,他興奮地對我說:“嗨!我隻看出他是個大官,沒想到他就是我們的彭老總!小子,你放心,我不會到處亂說的!”父親臨走的時候,還去向彭老總告別,說:“我可不敢再打擾你啦!”彭總一直把我父親送出門。到了車站,父親附在我耳邊說:“小子,盡心盡意保護著他,千萬出不得差錯啊!”

彭總和我一家

從朝鮮回國後,彭總又要我回一趟家。走前對我說:“你也二十好幾了,回去看看父母,也看看給你寫信的那個姑娘。我看人家是真心實意,你要是中意,就把親事辦了。”等我走了幾步,他又叫住我補充說,“不過,這種事可勉強不得,如果雙方不太中意,就不要忙。”

那次,我回家結了婚。以後把愛人帶到北京來見彭總時,彭總當她的麵拍著我的肩頭:“你這小家夥,不錯!還是選了個苦根子,沒忘本。”彭總夫妻給我們補送了結婚禮物。

後來我的愛人遷到北京來了。她在工廠做工。當時中南海房子比較緊張,我就收拾了一間原來是堆放家具的房子來住。彭總來看了,說:“半截子屋破破爛爛,不整潔也不暖和,去把我那床壁毯拿來掛起來吧。”我們再三推辭。我愛人說:“這都很不錯了,我們多少輩人見都沒有見過這樣好的地方哩。”後來彭總還是叫人把壁毯送來,我們將它掛起,剛好把靠壁的雜物遮住了。這壁毯還是解放戰爭時期一個毛紡廠送的,上麵織著幾個大字:送給中國人民解放軍彭德懷副總司令。

大躍進年代,我們有了第一個孩子。有一個星期天,孩子從幼兒園接回來後,我愛人還留在廠裏加班。這時正趕上彭總有事外出,我隻得把孩子交給別人代管一下。小東西大聲哭鬧起來。彭總走過來抱起正撒潑的孩子,抖著哄著,對我說:“把他帶上車,你又執行任務又帶孩子多好。”我連說不行不行。他說:“誰都有個特殊情況嘛。”孩子緊緊摟著他,和他一起坐進了汽車。彭總愛孩子愛得奇特,誰家打孩子他也去幹涉。有次,我打了孩子幾下,孩子號哭著跑到他那告狀,他見孩子屁股上有印痕,氣得大罵:“你打他,我看該把你打一頓!”每到星期六,他就催:“快去接孩子吧,不然小東西又要哭鬧了。”

我們後來真的就像一家人一樣。在他停止工作的那幾年,每當學習、勞動之餘,總要找到我的孩子,跟他們講故事,揩鼻涕,分發糖果、餅幹。時間長了,我的孩子也懂得了規矩:當彭總戴著老花眼鏡的時候,誰也不去打擾吵鬧;當他一取下眼鏡,便喊著“爺爺,爺爺……”跑了上去,要分好東西吃。

不要脫離群眾

彭總沒有遊覽名山大川的習慣,也很少去看戲或看球賽,跳舞更是不去。隻有看電影還比較喜歡,特別喜歡看中國影片。看的時候,要是專門為他或者少數幾個人放映一場,他就叫等著,要我們到處去喊人。有一次,沒叫來人,他拍屁股就走,說:“以後再看吧!”

一九五六年夏天,我跟彭總說,北海公園很不錯,遊人很多,湖心亭子裏演著戲,岸上可以看,劃著小船也可以看。他聽了很高興:“唔,今天我們也看看去。”

我按警衛部門的規定,把首長下午幾點到北海公園的事報告給有關部門了。傍晚,彭總穿著便衣,叫汽車在離公園還有一條街的地方停下了。到門口一看,一塊大牌子上寫著“休息”,幾個幹部和公安人員早在那兒等著,把彭總迎了進去。

彭總進門走了幾步就停了下來,問我:“你搞的什麼鬼?”

我也納悶:怎麼公園裏看不到幾個人?因為我這是第一次跟彭總逛公園,沒想到是我給警衛部門的那個報告引起的後果。他動怒了,我才隱約有了察覺,但還想辯解:“牌子上寫的不是休息嗎?”

“休息?休息為什麼叫我們進來?”彭總不但衝著我,也衝著跟在身後的公安人員,“你們就是叫我們脫離群眾!你們說,是不是你們把群眾趕跑了?”

幾個公安人員回答,他們是奉了上級指示,閉園接待首長的。

“為什麼要這樣?我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這麼大一個公園,我們來了,別人就不能來?這種規矩,以後在我們共產黨領導的國家裏絕不能有!”他返身走出了公園。

路上,彭總還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以後再不逛公園了,免得老百姓背後罵我的娘!”

“小氣”和大方

彭總的“小氣”和大方,兩方麵都突出。

那年出國訪問,每到一個國家,大使館都按國家規定給代表團每一個成員發一些錢,供他們在商店裏買一些東西。發給彭總的錢更多些,因為他是代表團團長。他卻看都不看一眼,說:“退給人家,我們不買什麼。”

在德意誌民主共和國,我把發給彭總的一疊嶄新的馬克送回大使館以前,提出給他的一個已經參加工作的侄女買塊表。他想了想,說:“好吧,弄個最便宜的,能看個時辰就行了。”我想,反正這些錢要交,還是買塊好看些的,貴點也罷。買回表來給他看,他還滿意,但一看發票,眉頭皺起來了,連說:“太貴了!太貴了!這合人民幣多少?小孩子戴這個,用不著。”他非叫我去換不可。我咬定這是最便宜的。因為很快要離開,他也沒法,但是嘟噥了好幾次:“這肯定不是最便宜的!你搗了鬼!”其實,這塊表的價錢還不到他送還的那一摞錢的百分之一。

這類“小氣”的例子還很多。每頓飯剩下的菜,他規定不能倒掉,下頓再熱來給他吃。說來誰也難相信,我們這樣大一個國家的副總理兼國防部長,穿在裏頭的襯衣好多是打了補丁的。有些衣服、襪子實在不能再補了,我也不敢扔掉,因為他說不定到什麼時候記起了就要查問:我那一件什麼什麼樣的衣服,怎麼不見了?因此,每當處理破爛,隻得拿去給他過目,然後決定去留。

到西南來之前,我不經他的同意,把他穿了十幾年的一雙爛皮鞋扔掉了。他念叨了好久:“那雙皮鞋很可惜,我穿著最合腳的……”

可是,他又非常大方。對服務員、來修房子的工人、探家歸來的戰士,乃至路上、車上隨便遇到的什麼人,他都很關心,愛問人家生活上有什麼困難,經常送錢給人家。經我的手送出的,我連回數都記不清了。

從朝鮮戰場回來,他就是用的一部舊式的汽車。後來,有關部門叫去換一輛最新式的,他拒絕了:“這輛還能用,換什麼?”我跟他講了從別人那聽來的新車的優點,他說:“世界上好東西多啊,總不能見到什麼好就搞過來嘛。”他屋裏的家具,隻要他認為“挺好”,就別想給他換新的。有一次,我提出:窗簾布舊了,換一下吧!他說:“舊了?老百姓用這樣的布做衣服,還不知穿多少年哩!”

我後來也看出來了,他的“小氣”隻對自己,對別人是大方的;或者說,他在動用人民一分一厘錢財時很吝嗇,而對人民分到他名下的一份卻總是想多拿出去一些用於人民。

我們不是帝王將相

彭總不喜歡人家招待他。遇到人家大擺筵席時,他先叫我們去算賬,用他自己的錢如數付清,並且要看收據,一碟一碗地查對。然後,再請主人和服務人員一同來吃,邊吃邊講道理,弄得主人家很難為情。所以,每到一地,我們總是趕忙打招呼,吃飯千萬不要超過我們的夥食標準。彭總常當著那些愛請客的人說:“什麼你請客?人民請客,國家請客!這種風氣要不得,慷公家之慨!”表麵上看,他有點不講“人情”,後來我想:他正是對人民情深,有時才會這樣聲色俱厲,叫人覺得鐵麵無情啊!

彭總自己也從不給人家辦什麼招待。他家每年一次盛會,就是春節期間把我們工作人員和家屬都請來,擺上一大桌,他自己和浦安修同誌給大家敬酒,對辛苦了一年的同誌們表示感謝。除此而外,親友來了,有樂意留下吃飯的,大都是從食堂打來的普通飯菜。

在一個著名的風景區,彭總聽服務人員說,哪幾座小樓是專給中央來的首長準備著的,哪一級住哪一層樓都有規定,有的樓一年到頭都空著。彭總聽了,半夜還圍著那些空著的小樓轉圈。我催他去睡,他不理,自言自語地說:有些人硬要把我們往貴族老爺、帝王將相的位置上推,還怕人家不知道,在這兒修了當今帝王將相的庵堂廟宇咧!

臨離開那裏,彭總針對這件事,跟當地一位負責同誌說:你們也許是真心實意尊重我們,但我也要真心實意告訴你們,我們不是帝王將相!你們這樣搞,是在群眾麵前孤立我們嘛。人們看到這些長期關閉的房子,會怎麼想?不罵娘,起碼他會覺得我們這些人太特殊了吧!這樣搞,又有什麼必要?我們來了,住個普通招待所又有什麼不好?看看人民住的什麼?我們革命,不就是為了打倒壓在人民頭上的貴族老爺嗎?

老帥之間

在艱苦、漫長的戰爭年月裏,彭總和老帥們建立了深厚的革命情誼。

到北京後,朱總司令一有閑暇,總愛走來串門。有時還要在一塊吃飯,飯後,要是沒有別的事,準有一個人提出:“來一盤吧!”我把棋具拿了出來,朱總親自動手擺好棋子,朝彭總說:“來,殺一盤!”

當彭總同朱總聚精會神地下棋的時候,有時互相望著笑笑,有時為了一步棋,竟然天真地爭奪起來:“君子舉手無悔!”“好,不悔不悔,先輸給你一局,讓你三分嘛!”“哪個要你讓,有多少老力氣,全使出來。”這時我們圍著觀戰的,都哈哈大笑起來。

這兩位老總親密得像老哥倆。在中南海同住的幾年裏,兩個人不是你來,便是我往,下棋,散步,說古談今,總有說不完的話。有次我叫彭總去看電影,彭總說:“你去吧!我等朱老總來,同他在一起,比看電影好。”還有一次,朱總要劃船玩,彭總說:“不行,你掉下去了我保不了險!”朱總說:“我保你的險,你掉下去了,我來撈。”朱總說著就往小船上去。彭總對我說:“快去叫幾個人來,要會水的!真要讓朱總司令喝了水,可了不得。”

除朱總之外,彭總和葉帥的往來也很密切。兩人中誰去外地,走前一定要去向對方告辭,回來後,一定要交換互相的見聞,見麵後說個沒完,走時一送再送,十分投契。有時,他們在一塊吃狗肉,兩家人圍席而坐,歡笑之聲不歇,氣氛很是熱烈。

陳老總每次來,平時不大愛說笑的彭總總是笑聲不斷,連我們也高興異常。有次陳總問我哪裏人,我說:“山西洪洞。”他打趣說:“洪洞縣裏無好人。不,你是好人。跟彭老總的還能不是好人?”有一年,彭總出國訪問。他把一些準備對外的講話材料送給當時擔任外交部長的陳毅同誌征求意見。陳老總送回稿子時,開玩笑似的對彭總說:“老兄大作,兄弟拜讀過了,很好很好,一字不須添,一字不須刪。”彭總說:“出了差錯。你可要負責!”陳總說:“隻要你老兄講出去的,兄弟我一概負責。”陳老總在關鍵時刻真正表現了一個生死與共的戰友的真摯情誼。一九五九年。彭總開完廬山會議回到北京,陳總第一個來看望他。他對彭總說:“老兄想開些,大局為重吧!正好利用這段時間,讀幾年書,有話慢慢說吧!”陳總出門,特意囑咐我說:“小同誌,可不能因為他犯了錯誤就另一個樣子,要更好地關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