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是成功的。一位醫生對梅魁說:“你伯伯真是一個奇人,我們估計他可能受不了的時候,他連一聲都沒哼過。”
手術後的兩個來月,他的體重恢複,飯量增加。彭總自己也說:“看來我的手術效果不錯,這一關又闖過來了。也好,搞清了我的問題再去見馬克思,省得到了他那裏再交代。”
病情好轉了,他的心情也漸漸好了些。梅魁發現:伯伯依然是愛開玩笑的、幽默的,諷刺人的時候依然是很尖酸辛辣的。
有一次,專案人員在接梅魁來醫院的路上,對她說:“你伯伯又發脾氣了,罵人了。我們對他講林彪爆炸的事,他一直不信。前幾天還說是我們有意騙他,要引他犯錯誤。還說:‘林副主席永遠是健康的!’他這樣不好啊。你這回去,要做做這方麵的工作,可以給他講講形勢。”
梅魁說:“不行不行,我水平低。形勢,我自己還搞不清,會講出錯來。林彪的事你們拿文件給他看嘛,他怎能不信?”
梅魁話是這樣說,但等專案人員不在場的時候,還是悄悄提醒他:“你再不要喊‘永遠健康’了,林彪爆炸了,死了,這是真的!”
“他們給你講了我不信?”等梅魁點頭之後,他笑了,笑得咯咯的。“我什麼時候喊過‘永遠健康’?砍我的腦殼我也不會喊。現在我偏要喊,氣死他們!”他說著,把手掌貼在胸口,比劃著喊了起來:“永遠健康,永遠健康……”然後縱情大笑起來。
專案人員就在門外,聞聲便大步跨了進來,彭總收住笑,故意說給他聽:“林彪爆炸了嗎?怎麼可能?這窗戶還是糊得死死的,一絲陽光都不讓我見到,這種缺德事,不是林彪,別人誰幹得出來?什麼時候我這屋裏是黑的,我就不相信林彪死了。我就要說,林彪的魂還在!他永遠是健康的!”
即使在彭總動過手術,一動不能動的時候,這間三〇一醫院外科三樓上一條長廊最盡頭的病房裏,依然是門窗緊閉,門口守候著專案人員,廊外站著哨兵。彭總和梅魁多次提過,能不能隻把窗戶的下半部糊住,讓上半部透點陽光和空氣呢?專案人員每次都說要請示研究,但每次都沒有下文。彭總怎能不火呢?
他的話算說對了。直到他死,他的房子都永遠是黑夜;直到他死,林彪的魂都還附在“四人幫”身上,繼續在作惡逞凶。
但,病情的好轉,畢竟又在他的心頭喚起了他對大地、對未來許多美好的向往!
夏天到了。梅魁穿一身換了季的衣裳進來,他說:“嗬,外頭都暖和了,穿單衣了?樹葉都長滿了吧?城裏又是一片綠了吧?我,還在冬天裏過哩!”
梅魁對他說,毛主席最近批了好些文件,說要解放犯錯誤的幹部,工廠裏好些過去被打倒的老同誌又站出來工作了。
他聽了很高興,說:“梅魁,你說,有一天真要再讓我出來工作,我幹點什麼好?”
梅魁說:“你什麼也別幹了,跟我們住在一起,我們養活你。閑不住,你就領著孫子們去逛逛公園吧!”
他說:“對對,我出院以後,他們總該給我說點什麼了。那一天,我一定領著你、玉蘭、康白、正祥,還有你們的孩子,先到公園裏玩個夠。你們小的時候,我工作忙,把你們交給學校就很少過問了,今後要補上這一課。不過,靠你們養老可不行,我還要工作幾年。我想過啦,回我們家鄉去,回太行山去也行,去種地。我要給黨寫個報告。要求交給我一個公社,或者一個生產隊。我敢立下一個軍令狀,隻要三年,搞不好我自己再把右傾的帽子戴起來。我早就想說這句話了:與其把我關起來,不如讓我去勞動嘛。這樣搞呀,真叫你有勁沒法使啊!”
梅魁用眼色提醒他:外頭站著人哩!他卻更大聲說:“這話,我到哪裏都敢說!你說你那一套好,我覺得我的想法也不錯,有什麼呢?大家都試試嘛!給我一個公社,讓我作三年主,先給我這點權力,先把我的右傾帽子放在一邊。三年一到,我不行,把我的這點權力收了,把我的帽子戴上,那該叫人多麼心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