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雪天的毛衣(2 / 3)

也許,我在小鎮的新生活就是從這一聲稚氣的驚呼開始的。

後來,我知道,小鎮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月亮鎮。

後來,我和小灰小黑,還有亮眼睛的孩子們成了好朋友。

春天,小灰和小黑給我說著來自人間的故事,每一個都很溫馨。小灰說的時候,小黑總要不時地插上幾句。於是,它們常常為了小貓打翻的是茶杯還是瓷瓶之類的小細節唧唧喳喳地爭論起來。不過,很快地,它們又會和好如初,在暖融融的陽光裏唱起了美妙的和聲。有一天,它們還邀請鴿子、黃鸝、喜鵲,還有許多我叫不出名的鳥兒們,在我的枝頭開起了演唱會,歌聲被陽光漂洗得清澈而明亮,傳向很遠的地方。

夏天,孩子們爬上屋頂,來到我大大的樹蔭裏,有的自顧自地玩耍,有的打打鬧鬧地做遊戲。我真怕他們一不小心滑下屋頂,可他們總有本事讓自己行走起來身輕如燕。有的小孩喜歡在藏貓貓的時候躲在我的枝葉裏,隻露出兩隻烏溜溜的眼睛,看見地上的小夥伴急得團團轉,便捂著嘴巴偷偷笑;有的小孩在晚風裏吹起了笛子,夕陽橘色的光線照亮了樹枝葉,也照亮了悠揚的笛聲,我就安靜地聽,不發出一點沙沙的聲音;有的小丫頭還悄悄地躲在樹下學繡花,我常常故意把葉子落到她的繡花繃上,聽她一聲驚呼,抬頭望望我,又咯咯地笑起來。夜晚,他們喜歡坐在我結實的樹枝上,看月亮,看星星,運氣好的話,還會看見流星劃過遙遠的天邊。

到了秋天呢,我的枝葉間長滿了紅紅的蘋果,孩子們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摘下來。一個一個,好像永遠也摘不完似的。一個一個,被送到了月亮鎮的每個小孩手裏。那些天,似乎整個月亮鎮都散發著蘋果的清香呢。

如果不是想念媽媽,如果不是還惦記著我的絨布小熊、那些沒讀完的書、沒寫完的信、沒吃完的零食、沒做完的布偶……我敢說,在月亮鎮的生活是如此完美。

然後,冬天來了。在一個空氣清冽的早晨,大雪從天而降。古代的雪,也像飛鳥的羽毛,也像細碎的棉花糖。雪彌漫著整個天空和大地。所有的房屋和樹木,都像被蛋糕店的夥計塗上了厚厚的奶油——我望著這熟悉的景象,有那麼一瞬間,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回家了。樹枝沙沙的聲響告訴我,我依然站在月亮鎮的屋頂上。

呼嘯的風聲裏,雪花夾雜著小冰粒撲麵而來。我哆哆嗦嗦地,用力攏了攏被冰雪覆蓋的枝丫,幾枚枯黃的葉子簌簌地落下,順勢嵌入了屋頂的雪裏麵,讓我想起生日蛋糕上的水果片。現在,我的身邊沒有小灰和小黑,也沒有亮眼睛的孩子們。白雪之中,月亮鎮靜悄悄的,就像圖畫書上的童話小鎮。不過,我看見,那些格子窗戶裏正透出微弱的燈火,側耳傾聽,還有隱約的笑語。窗子裏麵的人們,是在圍著爐火吃著栗子談天說地,還是在研墨鋪紙吟詩作對;那些亮眼睛的孩子,是親熱地依偎在父母膝下,還是歡喜地試穿新衣裳……漫無邊際的猜測,喚醒了我溫暖的記憶:生日聚會上的祝福和歡笑,校慶舞台上的歌聲和掌聲,過年時的精美禮物,爸爸媽媽的微笑,還有我愛吃的食物,蛋糕啦,奶茶啦,草莓味的小甜餅啦……我下意識地咂咂嘴巴,又咽了下口水,忽然覺得自己有些餓了,我在月亮鎮還是第一次感到饑餓呢。

我正為這突如其來的饑餓暗自驚奇,忽然聽見不知哪裏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果果,快來吃早餐,一會兒上學又該遲到了。”果果?這不就是我的名字嗎?是媽媽在叫我呢。我一個激靈,四周倏地一片黑暗,像是誰刷地熄滅了所有的燈。隻見周圍的天空和大地,房屋和樹木飛速地向後退去,窗子裏的燈火遠去了,隱約的笑語遠去了。我看見,整個月亮鎮竟然變成一個潔白的小圓點,後來,這個小圓點也像一顆滑向天際的流星,轉瞬消失在我的視線裏。

我眨巴眨巴眼睛,迷迷糊糊的,看著我的書桌、我的小床、我淩亂地散著書本的地板,還有我丁零當啷掛滿小飾物的牆壁,從一些隱約的輪廓開始,漸漸有了真實的質感,有了鮮亮的顏色,就像有個人正飛快地在畫布上勾勒、著色。然後,我的絨布小熊、絨布娃娃、絨布兔子們一個個像從幽深的水中浮出一般,露出了可愛憨厚的模樣。

我試著揮揮枝丫,隻覺得像在揮動著一片輕盈的空氣——我分明在揮動著自己的胳膊呀。我踢踢腿,扭扭腰,又撲通撲通蹦■了幾下,終於相信,我回家了,又變成彩虹城香橙路111號的小姑娘果果了。

我像個剛結束長途旅行的人,細細地打量著自己房間的角角落落。當我的目光掃過桌上的時鍾時,卻發現,時針剛好走過七點!我有些懵了。我原以為這是個有點兒漫長的夢,可當我低頭看到身上的綠毛衣,還有毛衣上沾著的兩三片蘋果葉子,頓時迷惑極了,腦袋裏一片雲霧紛飛。

“果果,還在磨蹭什麼呢?”媽媽的催促聲打斷了我紛亂的思緒。我來不及細想,趕緊脫下這件奇怪的毛衣,匆匆收拾一番,便衝出房間,奔向餐桌……

那件新綠的毛衣,還整齊地疊放在我的小枕頭下麵。關於毛衣,關於月亮鎮,除了絨布小熊,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知道,他們一定會笑話我童話故事看多了。

我回家了,可我卻開始想念月亮鎮,想念小灰和小黑,想念那些亮眼睛的孩子,想念那些閃閃發光的日子。每當有飛鳥啁啾鳴唱的時候,我總要抬起頭來,然後,望著敞亮的天空發呆,這是和月亮鎮一樣的天空嗎?那裏,還會掠過小灰和小黑輕盈的翅膀嗎?和同伴們玩耍的時候,我仿佛看見月亮鎮孩子靈巧的身影在人群裏一閃而過。還有他們調皮的聲音,也不時恍然響起在某個瞬間。而當我走過街角的工藝品店時,我注視著櫃台裏精致的繡品,總覺得它們不如樹蔭裏的小丫頭繡得清新淳樸……

終於,在一個寧靜的夜晚,我又拿出了那件綠毛衣。明淨的月光下,它綠得像一個有生命的精靈。我一邊往身上穿毛衣,一邊回想著月亮鎮的一切:清澈的天空,楊柳青青的大地,白牆黑瓦的房屋,每個人身上飄逸的衣裳,他們走路時環佩叮當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