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的小傘,安靜地躺在我手心裏,讓我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那些紙做的玩具傘,一不小心,就被我弄壞了。它真的有那麼大的魔力嗎?寂靜裏,我隻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我很小心地撐開藍色的傘,緩緩地轉了三圈。哪裏來的風聲呢?像來自沒有人煙的曠野,仿佛淡入淡出的影像。我驚奇地看見,周圍的房屋啊,蘋果樹啊,地麵晃動的樹影啊,全都像被水浸漬了的水墨畫,所有的風景都氤氳開去,隻剩下一片白茫茫的空濛。
我害怕極了,可又忍不住好奇。從微微張開的手指縫裏,我看見,藍色的小傘,在寂靜的空濛裏扶搖直上,漸漸擴散飄浮成一片蔚藍的天,澄澈而高遠。然後,我聞見了青草的氣息,仿佛若有若無的歌聲。一片碧綠碧綠的原野正從我站立的腳下開始,蔓延向遠方。天地空闊,無邊無際。這就是我一個人的原野嗎?原野上開遍了不知名的小花,像星星一樣密密匝匝。
原野上,我的衣裙鼓滿了風,像一隻大鳥就要張開翅膀了。我忽然很想奔跑起來,像那些最矯健的小鹿,像那些最機靈的野兔,還要在這絲絨一樣的草地上打個大大的滾兒,嗬嗬。在這裏,誰也看不見我。在這裏,我不會臉紅。
我跑著,跳著,我打滾兒,我豎蜻蜓……我有些奇怪,那個說話細聲細氣的阿雪到哪裏去了呢?我的腦袋上插滿了小小的野花,我的衣裙皺皺巴巴的沾滿了青草,我的手一抹臉蛋,哈,全是泥巴。可我一點都不在意,我心裏的快樂滿滿當當,像瓶子裏快要溢出的蜜汁。
這時候,怎麼可以不唱歌呢?我開始小聲哼唱,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像雨後的泥土中小心地探出了嫩嫩的筍尖,然後慢慢地變響亮了,像一線明亮的遊絲飄過碧綠的原野。我唱起了蘋果樹下熟悉的歌,我唱起了原野上新鮮的歌,它們像一群活潑的鳥兒,飛向很遠的地方。唱著唱著,我覺得自己的歌聲變成了大片大片的陽光,金燦燦的,照耀著原野。
“真的很好聽呢。”
這時,我聽見一個小小的自言自語的聲音,輕煙一樣從地底下冒出來,可這還是嚇了我一跳。我的歌聲,像被人觸碰的含羞草,一下子蔫了。還有誰在這裏呢?不是誰也看不見的麼?嘿,我剛才還大聲地唱歌呢,一想起這些,我的臉就紅紅地燒起來。
我像做錯了事似的,耷拉著腦袋。“咦?怎麼不唱了呢?”那個小小的聲音疑惑地嘟囔著,隻見草叢裏慢慢地探出兩隻長長的耳朵,然後是毛茸茸的腦袋,紅紅的眼睛——
一隻小兔子!它看見我,臉噌地一下就紅了。我們兩個紅著臉,麵對麵,誰也不說話,像兩個小傻瓜。
不知道過了多久,忘了是誰第一個“撲哧”一下笑出了聲,我和兔子桑桑才像兩隻初相識的螞蟻一樣,用自己的觸角互碰著,輕輕地問候,友好地微笑。兔子桑桑說,它來自兔子叮叮城,叮叮城裏每年都有蘿卜盛會,每隻成年的小兔子都要在盛會上邊吃蘿卜邊跳舞,看誰吃得多,誰跳得好看。可桑桑是隻害羞的兔子,每當別的兔子哢嚓哢嚓大口大口吃著蘿卜跳起舞來,它總是抱著個小蘿卜,一點一點地啃著,手腳像是被繩子捆著似的,怎麼都不自在。那麼多的兔爺爺兔奶奶兔伯伯兔阿姨還有它最喜歡的兔子小姐都在看著呢,多不好意思呀。
我說:“那麼多人看著我唱歌,多不好意思呀。”
兔子桑桑說,是蘋果樹精靈給了它一把誰也看不見的陽傘,它迷迷糊糊就來到原野上,在聽到我的歌聲之前,它正在哢嚓哢嚓吃蘿卜跳舞呢——蘿卜是那樣鮮美,邊吃邊跳是那樣快活。它邊說邊扒拉開草叢,隻見紅蘿卜、白蘿卜、胖胖的蘿卜、瘦瘦的蘿卜堆在了一起。
我說,一定是我們的陽傘不小心碰到一起了。
兔子桑桑說,一定是我們的原野連成一片了。
我和兔子桑桑絮絮叨叨,像兩個曾經孤獨坐在搖椅上的老婆婆,忽然間有了親密的夥伴,於是,話像秋天裏的雨水淅淅瀝瀝說個不停。
後來我們還碰到了一隻害羞的蟋蟀蘇蘇,它能用小提琴拉出很美妙的音樂,當然,那是在它一個人的時候。如果在盛大的草原音樂會上,蘇蘇連一個完整的音符都拉不好。
我和兔子桑桑、蟋蟀蘇蘇,都像遇到了另一個自己。麵對長耳朵的自己、綠衣裳的自己、穿裙子的自己,我們覺得既親切又開心,我們說呀說呀,一會兒撅起嘴巴,一會兒咧嘴笑了。
“我們有誰也看不見的陽傘。”
“到了那一天,就像一個人在原野上唱歌。”
“到了那一天,就像一個人在原野上吃蘿卜跳舞。”
“到了那一天,就像一個人在原野上拉琴。”
“誰也看不見……”
我們繃著的心,很快就像原野上的蒲公英一樣蓬鬆。我們微微紅著的臉上,漾起大朵大朵的笑容。我很大聲地唱起了心愛的歌,蟋蟀蘇蘇很流暢地拉起了它的小提琴,兔子桑桑很大口地吃著它的蘿卜,很誇張地跳起了舞。歌聲和琴聲裏都是香香甜甜的蘿卜的味道。我們不時友好地微笑,交換著鼓勵的目光。蟋蟀蘇蘇還跳到了兔子桑桑腦袋上,一邊拉著琴,一邊朝我做著鬼臉。我們看見,所有的青草,所有的小野花,在那一刻,都變得特別明亮,好像這原野就是從我們的心裏生長出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