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博王子的艙房門外響起一陣爪子抓拍銅條的聲音。
“誰?”他問。
“瓦爾—克尼爾。可以進來嗎?”
“哈哈特丹。”
迪博正躺在自己的板床上,吃著一條鹹肉點心。他抬頭看看門口,發現皮膚上長著灰斑的船長拄著拐杖走了進來。
“哦,克尼爾,什麼事?”
克尼爾擺動著尾巴。“尊敬的迪博王子,我——我很慚愧。”他低頭看著木板條甲板,“我沒有想好怎麼保護你的安全。我們正朝未知水域行進,追逐一個危險的魔鬼。但我應該首先為你的安全著想。”
“是的。”迪博同意說,態度很親切,“應該這樣。”
“自從上次遇見這頭怪獸以來,我一直想捕獲它。它是一種邪惡的生物,王子,除掉它對所有的船員都有好處。”
“你預計追上它會花多長時間?”
克尼爾移動了一下身體,顯然想說:“無論多長時間都得追下去。”但他嘴裏卻隻說很難預測。
“我的朋友阿夫塞倒是很高興走這條路。”
“什麼?”克尼爾說,“哦,是的,我想他的確高興。”
“你能殺死這東西嗎?這個卡爾—塔古克?”
“是的。我肯定。”
“但你上次沒能殺死它。”
“是,”克尼爾說,“上次沒有。”
“而你覺得這次能做到?”迪博推開板床站起來,身子靠在尾巴上。
“是的。上次我隻帶了少數船員到小躉船上。那是我的錯誤。我們試圖製伏它,但它用鰭攻擊我們。這一次,我要用戴西特爾號來捉住它。沒有什麼東西的速度趕得上這艘大船,我保證。”
“我是皇室成員;我必須回首都。”
“我知道。”
迪博看了看他剛才吃的那條硬邦邦的鹹肉。最後:“如果你殺死這個魔鬼,我們就有新鮮肉吃了?”
“我們會得到新鮮肉的,尊敬的王子。”
“最多需要多長時間?”
“肯定不會超過四十天——”
“四十天!那麼長?”
“趕上它不是件容易的事,卡爾—塔古克遊得很快。我懇求你,王子。我一定要抓到這頭怪物。”
“不過是一頭不會說話的畜生而已。”迪博溫和地說,“和一頭不能說話的東西較勁,似乎,嗯,沒有道理。”
克尼爾抬頭看著王子說,“如果太陽侮辱了我,我也會去攻擊它的。我要抓到這頭怪物。”
迪博上上下下打量著克尼爾滿是疤痕的臉,還有被咬斷的尾巴。他想起自己獵捕雷獸時的情景。當時,在戰鬥中,他是多麼想弄死那東西。他還想到了太陽。終於,他說道:“換了我,也會去攻擊太陽的。”他頓了頓,“四十天。不能再多了。”
克尼爾深深地鞠了一躬。
“如果我們不捕獲卡爾—塔古克,不把殺死它,上帝就會捕獲我們全體!”克尼爾的這些話本意是想給大家打氣,但起到的作用似乎剛好相反。船員們雖然對船長絕對忠誠,但顯然還是很緊張。乘客們也嚇壞了。戴西特爾號繼續向前挺進。克尼爾走過甲板,拐杖“踢踏踢踏”一路響著。
從沒有任何船隻走過這條航線:一直向東,越過朝覲點,也就是“上帝之臉”懸得最高的那一點。每隔一分天,阿夫塞都要詳細記錄“臉”的位置。它緩緩地向西邊地平線滑去,已經落在船後。
卡爾—塔古克離船太遠。阿夫塞隻有一次機會,用望遠器瞥了一眼這家夥,此後克尼爾便收回了望遠器。他看到的是一條蛇一樣的脖子,以及在波浪中遊動、時隱時現的圓圓的肉峰。脖子頂端是一個長長的頭,長著——在遠處很難確定——匕首一樣的牙齒,向外突出,犬牙交錯,連嘴巴閉著的時候似乎也是這樣。
克尼爾一直站在船頭。偶爾吼出一聲命令,但多數時間是用望遠器盯著那頭出沒不定的獵物,不時低聲詛咒幾句。
阿夫塞幾乎隨時都在甲板上,不顧冰冷的水沫、刺骨的寒風,時刻注視天空,專注程度不亞於搜索怪物的克尼爾船長。黃昏時分,隨船祭司德特—布裏恩走近船長,阿夫塞正好可以偷聽到兩人的交談。他知道,盡管船長跟祭司很熟,但從來沒真正喜歡過他,隻把祭司視為這種朝覲必不可少的一件行李,完全沒把他當成同事、朋友。
“船長,”布裏恩深深鞠了一躬,“我們在‘上帝之臉’下麵的儀式還沒結束,還需要再祈禱三天才行。”
克尼爾眼睛沒離開望遠器的目鏡,腦袋一側的傷疤黃乎乎的,跟黃銅鏡筒正好相配。“上帝不是隨時隨地都能聽到你們的禱告嗎?”
布裏恩滿臉戒備,“當然,船長。”
“那麼,就算不在‘上帝之臉’下麵,她照樣能聽到。”
“是這樣。可是,瓦爾—克尼爾,船上有許多香客是第一次朝覲。對他們來說,在‘臉’下麵禱告二十天是十分必要的,還要做三十七次懺悔,誦讀九部聖卷。”
“下一次朝覲時再做吧。”
“我擔心不會再有下一次了。你把我們帶進了未知水域,進入上帝沒有為我們勘查過的水域。”
一股大浪打來,船身猛地晃了一下。“我一定要逮住那頭魔鬼,布裏恩,一定!”
“我懇求你,克尼爾,懇求你掉轉船頭。”
船長調整著望遠器的焦距,重新搜索遠在天邊的怪獸。“迪博王子已經批準了。”
“迪博也是這麼跟我說的,但你隻有四十天時間。”
“你的反對意見留到四十天之後再說吧。”
“克尼爾,我懇求你。這麼做是褻瀆神明。”
“少說什麼褻瀆不褻瀆的。我發誓,非要讓鮮血染紅‘大河’不可。”
布裏恩向克尼爾伸出手去,伸進對方的地盤,碰了碰船長的肩頭。克尼爾吃了一驚,終於放低望遠器,盯著祭司。
“誰的鮮血,克尼爾?”布裏恩說。
船長眯縫著眼睛,打量著祭司。一時間,阿夫塞以為布裏恩終於把船長說動了。但克尼爾突然大喝一聲,“前進!”重新舉起望遠器。戴西特爾號獨特的鍾鼓聲響起來了。布裏恩絕望地甩著尾巴,朝船尾走去,麵向“上帝之臉”,開始吟唱禱詞,祈求上帝寬恕。
追逐魔鬼已經三十九天了。克尼爾比任何時候更加焦慮不安。有時一連好幾分天著不見它。是潛入了水下,還是滑過了地平線,阿夫塞說不清楚。但是,桅杆頂部的瞭望哨總會重新發現水怪的蹤跡,戴西特爾號於是繼續追蹤。阿夫塞發現,怪物好像在故意逗弄克尼爾,它總是很小心地和船保持一定距離。不管怎樣,戴西特爾號一直朝東航行。終於,“上帝之臉”遠遠拉在船後,落到西麵地平線上,像一個浮在水麵、布滿彩條的巨型圓球。
突然,瞭望桶裏的船員發出一聲高喊。卡爾—塔古克掉頭了!正對戴西特爾號飛奔過來。
阿夫塞和迪博跑上前甲板,透過起伏的水波朝東邊地平線望去。沒有望遠器很難看清楚。但是,看在先知爪子的份上.是的,那個長長的灰色脖子顯然越來越近了。
旁邊的克尼爾眼睛貼在望遠器上,“它來了。”他咕噥著,聲音低沉,“來了。”
阿夫塞首先想到的是,戴西特爾號應該掉轉船頭,趕緊逃離這個越來越近的魔鬼。但克尼爾——完全意識到乘客和船員的恐懼的克尼爾——卻大喝道:“保持航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