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夫塞希望自己和迪博的重逢是一件私事。迪博本人——迪博,他現在仍然這樣稱呼他——也肯定會安排時間和他歸來的朋友見麵。

但是,阿夫塞來到皇宮大門時,衛兵並沒有像上次那樣行讓步禮。相反,他們轉身跟在他後麵,靠得很近,超過了通常所允許的距離。他們的個子比他大得多,阿夫塞必須走得很快,才能躲開他們緊逼過來的步伐。

他沒有時間欣賞石卵大廳那各種各樣光滑發亮、中間鑲嵌著水晶的半圓形卵石。衛兵在他後麵排成一排,跟著他。大廳那複雜而不對稱的牆減弱了他們那巨大的腳步聲。

他們進了一間巨大的圓形屋子,門是用紅色的特拉加木頭做成的。阿夫塞走得太急,差點沒注意到國王的印記已經換了:塔科—薩理德和德特—耶納爾博的側麵頭像不見了。相反,印記的大部分是一隻朝外伸出的手,張開在一幅“陸地”的平麵圖上。奇怪的選擇,阿夫塞想。迪博完全知道這樣的描繪現在已經過時了。

一個衛兵衝到阿夫塞前麵,用爪子重重地敲了敲門上的銅條。

阿夫塞聽到了他朋友的聲音,心裏一陣溫暖。“哈哈特丹。”

衛兵推開門,阿夫塞和他那高大威猛的護送者一同跨進辦公室。

那個躺在被磨得發光的玄武石高高撐起、裝飾精美的禦床上的人——正是迪博。他的頭上多了幾道惹人注目的新紋飾。包括一個複雜的、像網一樣朝外張開的扇形紋飾,從他的右眼開始,一直延伸到耳洞。左手腕上帶著三個銀圈,表明他現在的身份。他瘦了些,不過隻有像阿夫塞這樣的好心人才會在這種時候還去想他的胖瘦問題。他成熟了——可以說變得冷漠了。很明顯,他老練多了。

阿夫塞想,迪博可能也在這樣評價自己。國王的眼睛可能正在上上下下地打量著自己,隻不過因為眼球太黑,不能肯定。

辦公室裏不止迪博一人。大約十步遠的地方,就在禦座的兩旁,放著一些頂端鑲有精致鍍金飾物的長椅。左邊坐著高級祭司德特—耶納爾博。右邊坐著一個中等身材的人,胸部有點凹陷。阿夫塞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但知道他是一位宮廷顧問——顯然級別非常高,因為他被允許坐在一張卡塔杜凳上。

凳子的左右站了很多人。一些人穿著祭司袍服,另一些人佩戴著橘紅色或藍色的綬帶,表明他們都是皇家職員。倫茨那張有輪子的工作台不見了。

阿夫塞深深鞠了一躬。他希望能得到迪博常有的那略帶譏諷的問候——也許是有關阿夫塞過分瘦弱的俏皮話。然而,第一個說話的是德特—耶納爾博,不是迪博。

“你是阿夫塞?”祭司說道,語氣很嚴厲。

阿夫塞眨眨眼睛,“是的。”

“你搭乘戴西特爾號進行了一次朝覲?”

“您知道我去朝覲了,大人。是您為我安排的。”

“回答‘是’或者‘不是’。你搭乘戴西特爾號進行了一次朝覲,船長是一個名叫瓦爾—克尼爾的人?”

“是的。”右邊很遠的地方,一個披著職員綬帶的人正在一個小皮本上作記錄。詢問過程要記錄下來?

“你聲稱在這次航行中有所發現?”

“是的。有幾個發現。”

“那麼,這幾個發現是什麼?”

“世界是圓的。”人群中發出幾聲尖利的噓聲,“我們稱作‘上帝之臉’的物體實際上隻是一顆行星。”人們的尾巴像蛇一樣急劇地來回擺動起來。所有人都在交換著驚疑的神色。

“你真的相信這種說法?”耶納爾博說。

“世界是圓形的。”阿夫塞說,“我們一直在向東航行。從‘陸地’東岸的首都出發,沿著一條直線向前,最後回到‘陸地’西岸的‘三森林灣’。”

“你弄錯了。”耶納爾博直截了當地說。

阿夫塞感到手指尖一陣刺痛,“我沒有弄錯。迪博也在船上,他很清楚。”

耶納爾博的尾巴拍打著地麵,尖利的劈啪聲在房間裏久久回響著。“稱國王為‘陛下’。”

“好的。陛下很清楚。”阿夫塞轉過頭,直視著迪博,“對嗎?”

可迪博什麼都沒說。耶納爾博指著阿夫塞,“我再說一次,你弄錯了。”

“不,大人。我沒弄錯。”

“小子,你膽敢——”

“請停一停。”一個聲音氣喘籲籲地說。他就是那個坐在迪博右邊的高級顧問,他喘息著站起身來,每一次輕微的移動對他來說似乎都很費勁,凹陷的胸部不停地起伏著。其實他並沒有老到那種程度,但他的呼吸很不順暢——可能呼吸係統有毛病、阿夫塞猜測。顧問衝著正在記錄的職員點點頭。職員放下本子,沾滿墨水的爪子舉在旁邊。顧問慢慢走過去,每一步都伴隨著一陣喘息。終於,他走近了阿夫塞,盯著阿夫塞的臉看了幾次心跳的時間,然後,用隻有阿夫塞能聽見的、拖長的唏噓聲輕聲道,“告訴他們你錯了,孩子。這是你惟一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