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嗬嗬,馬上下課了,一起吃飯吧。聽說今天食堂有紅燒大腸,大腸,就是結腸,哎,就是你手裏現在摸的那一段。
兔子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後就衝出了教室。那是大一第一節解剖實驗課,那時我還不叫她兔子。她有一個兩個字的美麗名字,可是我已經忘了。
我知道她每次上實驗課中途都會偷跑到廁所幾分鍾。我知道她每次用手碰到標本時都會發抖。我知道她每天都會花很多很多時間去背解剖書上無聊的東西。我知道她並不喜歡學醫。當然有一些是我看到的,有一些是她告訴我的。
兔子每次上實驗課時都會偷偷跟我說話,下了課卻總是拿著書包先從教室裏跑出去。我和兔子裏在校園裏見到麵不說話,我見怪不怪。因為聽她宿舍裏的女生說,兔子她媽每星期來學校給兔子做思想工作。
學業為重!
兔子見男孩子在麵前經過都低頭。
還好,她麵對我不低頭,不過臉上的兩塊紅越來越重。我用吸管吸著瓶子裏的碘氟液,在實驗桌上畫著一個圓圓的笑臉,然後在點上兩滴紅。兔子的腳在桌子下用力地踩了我一下,然後在那臉上畫了個眼鏡。我下意識地摸摸臉,為什麼實驗課都選在下午,夕照日曬得臉通紅。
大二的藥理實驗課,總是弄一隻兔子、幾隻白鼠什麼的,基本都是讓我們給辦了(先迷再殺)。過程中我們隻是看著兔子的心上連著的指針在紙上畫的豎豎道道,很無聊。我就和兔子有一搭無一搭的聊天,兔子從書包裏拿出一張三十二開的白宣紙,上麵寫著一堆鬥大的毛筆字。仔細看來竟然還是豎版。我以為兔子現在開始練書法,她告訴我這是她爸爸寫給她的信。我雙手合十高舉過頂,對這封家書深深膜拜。兔子被我的怪相氣到,把信打開讓我看。沒想到我第一次看到別人的信竟然是別人爸爸寫的家書,你見過老爸用文言文給女兒寫信的嗎?我那天看到了。另人恐怖的是近千字的小楷家書竟然是《勸學》現代版,兔子依然小臉紅紅地說老爸是中文教授。
牛B,如果我去做你家女婿,會被你爸嚇尿褲子的。
兔子的眼睛瞬間張大,她死死盯著我的眼睛,嘴微微張著,手裏的筆也掉在了地上。我卻繼續調侃。
不過,我這樣的就算進了你家門,也會被你爸用皮帶抽出來的。
兔子小聲說,我爸不用皮帶,他有一根藤木教鞭的……
他還真打人呀?你爸打過你?
嗯?不過現在不打了。
那什麼時候打呀?
最後一次是在高考報自願的時候……
我是一個不喜歡嚴肅的人,就指著實驗台上的兔子說:哎,兔子,你看!你像不像兔子。臉圓圓的,還有一對大眼睛,圓圓的。如果耳朵再尖點就更像了。
實驗台上的兔子,身子被拉成大字,腹部被剝開,露出鮮活的內髒。它現在還沒有死去,還要為醫學貢獻最後一點力量。它的眼睛卻已經開始渾濁無光,沒有了一點生氣。
兔子突然把藥理書摔在我的臉上,她沒有說話。氣氛變得尷尬,於是我走出實驗室,在教學樓天台上抽煙發呆。等到下課時,我回到實驗室收拾實驗器材,那時兔子已經不見了。實驗台上兔子的屍體已經冰冷,我卻發現它的眼睛已經被什麼刺穿,眼框裏滿是鮮血,反正死了就是死了。
從此兔子上實驗課時再沒有和我坐在一起過,她和別人換了座位。
我畢業以後在醫院工作一年後辭職。聽說兔子沒有在醫院工作過,她出國了。其它的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想起她時會想到實驗台上的那隻兔子,所以我叫她兔子,卻忘了她的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