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是我實驗課的同桌,意思就是我們隻有做實驗時才坐在一起。
我們醫學院教學課坐座位是隨便坐的,但上實驗課時是按學號坐座位。第一次和兔子坐在一起時,我還不認識她。
兔子長得很小巧,臉蛋上總是掛著兩塊淡淡的紅。眼睛卻是大大的。看著我的眼神與看解剖台上的屍體的眼神一樣充滿了好奇,隻不過在閃爍的目光下似乎隱藏著一些驚恐,但卻隻是一閃而過,我就再也找不到了。我看見那雙大眼睛慢慢彎了起來,兔子笑了。
你膽子可真大。
嗯?
兔子指指我的頭,我那時頭枕著解剖台,眼睛歪歪地看著她。我知道抵著我頭發的是解剖台上的一段股骨,我的坐位正在窗戶下麵,下午一點多的太陽烤得我後背麻麻的,如果不是解剖台上還有屍體,也許我就躺上去睡覺了。我低下頭看著兔子的腳,她腳上穿著白色旅遊鞋,腳後跟小心地踩著小方凳的橫梁下,身子坐的直直的,淺綠色毛衣下是隱約兩點凸出的輪廓。隻是兔子的頭有一點點歪,好像是在望著前麵的老師,又好像是在偷偷看我。
剛開學時兔子很少跟我說話,因為我實在不像是認真學習的樣子。我可以在老師講課的時候,隨便拿起解剖台上的東西玩。我想逗兔子說話,我右手舉著一個骷髏頭,左手輕輕拍她的肩。以為她回頭必定尖叫起來。結果她回過頭,突然看見我手上的骷髏頭,眼睛竟然瞬間瞪得更大,頭發好像都跟著乍了起來。我知道她一定是想尖叫的,可是她沒有,她拚命地咬住下唇,臉色也變得蒼白。我知道我做的有點過份,因為我沒有想到她會是如此大的反應,她那時的表情好像隨時會從椅子上跌倒,我跟她說對不起時,兔子臉直直地看著黑板不理我,我看見有幾滴汗從她的鬢角流了下來。
那節課她再也沒有理過我。
當我們開始進行解剖操作時,我以為兔子一定不會去碰那具被福爾馬林泡成醬肉顏色的屍體就自己戴上了手套去抓那屍體,其實我自己也一點都不想碰它。就在我要伸手接觸那屍體時,兔子說話了。
杜明,讓我來吧。
你來?不怕嗎?
……不怕。
於是兔子戴上手套,我拿著教科書跟著她挑出的一個個器官對照。那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多鍾了,再堅持一個小時就可以下課吃晚飯了。窗外的陽光已經沒有剛開始那麼射眼了,隻剩下斜斜一縷正照在我和兔子麵前的解剖實驗台上。那台子就像是菜場裏的豬肉攤子,兔子就如豬肉販一樣從台上隨便撿起一樣東西然後在我眼前一邊晃著一邊說出它的名稱,我翻開書看兔子是否答對。全班的同學都在幹著同樣的事,老師坐在講台上一邊喝著茶水一邊對我們喊著。
大家一定要注意區分神經與血管,被福爾馬林泡過是很難分開的。分別就是神經是實質的,血管卻是空的。所以你抓住以後,一定要用手指撚一撚……
兔子撚的時候很用力,可以看見福爾馬林液從她的指縫裏流下來。兔子手指用力的同時,頭也喜歡向手指靠近,似乎還想從撚的聲音裏聽出來哪個是空心的,哪個是實心的。終於她轉過來頭衝著我說。
這個是血管,……也可能不是……要不你也來摸摸?
我看著她笑,兔子問我笑什麼?我告訴她,你這麼舉著手都順著流到你白大衣上了。兔子聽了啊啊大叫,我連忙按住了她的胳膊說,你別亂動了,小心越濺越多。兔子舉著雙手,我從書撕下一頁紙,站在她身邊給她擦著衣袖上弄上的液體。兔子不高,和我站在一起隻到我的肩。我抓著她袖子時她的頭低低的,白大衣領子裏露出一段白白的頸,上麵鋪滿了一層細細的絨毛在我的鼻息下輕輕搖曳。
快下課時,兔子一邊查看著屍體裏的結腸部分一邊和我說話,說話時隻看屍體不看我。
杜明,你怎麼剛開學就不認真學習呀?討厭,你別光看著我笑呀,不能光我一個人動手的。不過,看不出來,你人倒是挺細心的。沒開始想象的那麼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