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陽明心學(1 / 1)

江彬得了此令,隻得告別王繼,跟隨那錦衣衛前往南京。南京襟江帶河、山川秀美,江彬一路走走停停的,在翌日傍晚才到達了南京丹徒年近花甲的華蓋殿大學士吏部尚書楊一清家中。

江彬被人引進來,就見了堂屋裏抱著楊一清的小侄子喂飯的正德皇帝。楊一清同父異母的幼弟與他差了近二十歲,故而小侄子才兩歲半,但這年紀的孩子已會認人,看生人給自己喂飯自然是不依,吃下去的又吐來,弄得正德皇帝滿身的飯粒。與一邊的奶媽以及禦馬監太監張忠的臉色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正德皇帝的好脾氣,他耐心地將楊一清的小侄子吐在他身上的飯粒一顆顆摘下來,再塞進小侄子的嘴裏。江彬看不下去了,上前從正德皇帝懷裏搶過小侄子塞回奶媽懷裏:“楊尚書呢?”

“書房裏。”正德皇帝倒是絲毫不覺得把別人家當自己家把別人侄子當自己侄子有什麼不妥之處。

“這幾日可真是樂不思蜀了?”

“皇上何必理會那些個……”

“說的你。”正德皇帝用小孩的手拍江彬鼻子。

江彬低頭反省,正德皇帝撇了撇嘴道:“換身衣服去!待會兒見客。”

江彬知正德皇帝說的貴客是誰,但也知道正德皇帝隻帶張忠親自到南京,見的絕不是平凡人物。

等江彬換好衣服,張忠已在外頭等著了。江彬整日跟著正德皇帝奔走,有段時間未見過張忠了,見他受了命令在此等著給自己帶路便客氣道:“勞煩張公公。”

張忠點了點頭,帶著他往中廳走。

廳裏,除了坐在上座的正德皇帝,便是兵部尚書楊一清、南京兵部尚書喬宇,南京鎮守太監楊俟以及另兩名陌生男子。

喬宇起身向江彬介紹那臉生的二人。其中一戴方巾著道袍的細眉長眼的名王瓊,字德華,二十二歲中舉,於平定州遊冠山時遇喬宇,結為管鮑之交。二十六歲登進士,授為工部主事,後又任都水郎中,因治理漕河功績顯著,得朝廷賞識,弘治九年至正德元年,先後升任山東、河南參政、河南右布政使、右副都禦史督鹽政。正德三年,改任吏部右侍郎,卻正值劉瑾等閹黨專政,官員入奏須先具“紅本”拜謁劉瑾,王瓊為人正直不興這套,終被劉瑾趕去南京任吏部尚書,又縫故友喬宇,受其引薦。

而另一位戴東坡巾著青色行衣的欣麵秀眉的則是被王瓊薦以“可保天下太平”的王守仁。王守仁,字伯安,出身於官宦世家,十歲能詩,十三歲通讀兵法,十四歲出遊邊關,二十二歲考進士不中,當時楊一清的同門師兄如今的內閣首輔李東陽道其必成大器,但也有嫉才者言其若中上第必目中無人,故而王守仁二十五歲再考時被忌者所壓,又未中第,直至二十八歲方考取進士,授兵部主事,三十歲時因反劉瑾,於正德元年被謫貶為貴州龍場驛丞。

正德皇帝於楊一清府上賴著不走,也正是等這二人。

江彬與二人行了禮,心中不免奇怪,上回在南京見了喬宇還鐵麵無私地將正德皇帝關在城門外,這回卻私底下引薦賢才給正德皇帝。難道說這君臣二人的關係遠比世人所以為的要密切?或許之前南京那一幕鬧劇也是做給旁人看的。若真是如此,這引薦的二人除了當年都為劉瑾所驅逐之外,必有別的令正德皇帝親自接見的獨特之處。

正德皇帝此時也早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態度,擯退左右,隻留了張忠一人道:“這幾日聽伯安與陽明先生一席話,當真是醍醐灌頂,故而招了我義子江彬來此見過,日後有要事相議,不消瞞他。”

江彬剛落座就聽了正德皇帝這番話,忙又起身向幾位行禮。

楊一清是見過他的,白眉毛一動白胡子一抖,似是笑了笑。喬宇照例板著張臉沒什麼表情。王瓊向江彬微微頷首,王守仁打量了一下江彬道:“左都督為官,所為何故?”

江彬一愣,不知王守仁為何會問出這句,見其他幾人也都略有些驚訝卻都沒打斷的意思,便也恭恭敬敬道:“但求無愧於心。”

“何謂心之本?”

“善惡是非。”

“何謂‘善’,何謂‘惡’?”

“順應天理即為‘善’,否,則為‘惡’。”

“若你之‘善’,乃旁人眼中‘惡’,當如何順應天理?”

江彬心中一緊,竟一時答不上來。

善惡無非是個人按著心中的“天理”所作的定奪,他又如何斷定,他的為善去惡,便是旁人眼中的良知善舉?江彬之前從未動搖過造福百姓之心,即使踩著鄙夷和唾罵爬上高位也在所不惜,可如今,麵對王守仁的質問,他卻忽然難以自圓其說。為了達成他所謂之‘善’,而不惜為惡,這也是順應天理?江彬還未走到這一步,卻也能預見,將來的不擇手段。

“多謝先生教誨。”

江彬深深一拜,卻知已無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