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羊羔酒(1 / 3)

雨前江彬命人將屍骨清理幹淨,修葺房屋、整頓街道,並寫信給張忠,聯係一黨的文官聯名上書懇請下撥糧、鹽、棉、布等物資,迎接將要到來的寒冬。正德皇帝本就有此意,隻是脫不開身,見了這奏章自然速速批了,內閣也隻在數量上做些計較,在正德皇帝的催促下,下發物資也算得及時,隻是隨之而來的還有針對宣府武將的彈劾。

再過幾日便是冬至,宣府的百姓們都趕在冬至前入殮出殯銷戶,無喪葬之資的,便到都指揮使司找戶房、禮房報備。江彬指揮戶房核對民戶發放物資後,又指揮工房替百姓修葺房屋,清理河道。這些活兒本不需要身為左都督的江彬事無巨細地統領,但隻要歇下片刻,腦海中便交替著王繼生前的模樣與死後的慘狀,一刻也不停歇,唯有以這種方式來麻痹心中無從發泄的憤懣與怨恨。

“左都督,歇會兒吧!”初見時對他冷言冷語的李時春在這幾日相處中也知從前是誤會了江彬,心中有些愧疚。

江彬眼下兩彎青黑,接過李時春遞來的茶碗揭蓋吹開熱氣抿一口道:“我歇還不如不歇,倒是你,也不回去瞧瞧?”

此次宣府遭襲,李時春得知妻子與老母無恙,隻是受了點驚嚇,便終日陪著江彬忙和,也未回去看上一眼。

“有我婆娘照應著,不急。”李時春對於他那膽大心細的妻子,最是信任,也最是得意。

江彬笑了笑,忽然有些羨慕,若總有那麼個人也這般為自己守著,便也不至於過於消沉。想到仍舊杳無音訊的江梓卿,江彬不禁歎一口氣。正在這時候,有人來報,說有東廠太監求見。那位來傳正德皇帝的手諭,上頭寫著希望江彬盡快回京。江彬其實也知道,自己在宣府逗留數日,難免授予言官關於“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話柄,正德皇帝必定替他擋了許多冷箭,也是時候該回去了,但回去前他還有一處要去。

告別了萬全都指揮使司的諸位與感激涕零的父老鄉親,江彬帶著王繼的骨灰獨自前往大同。大同為九邊之甲,控塞扼垣,悍蔽京師,與宣府地位不相上下,自也是重兵把守。然而江彬到了城門外便有識他的守衛前去通報,片刻後,鎮戍太監郭敬帶了轎子前來迎接。

宣德以後,凡有鎮守總兵處均設鎮戍宦官,負責監督將領,協助軍務,整飭軍紀邊防,製衡總兵地位。照理說,這位鎮守太監與大同總兵王勳之間該是關係微妙,犯不著對江彬示好,江彬琢磨著,或許這位郭敬與張忠之間有什麼關係。郭敬也沒多問,帶著江彬直奔總兵府,江彬這才醒悟過來,能猜到他來大同目的並授予他見被軟禁的王勳的特權的,舉朝上下唯有一人。世人都說正德皇帝是聽信佞臣的昏君,但與正德皇帝朝夕相處的江彬明白,看似漫不經心的正德皇帝,從未讓任何事脫離他的掌控,哪怕一分一毫。

為了掩蓋江彬身份,轎子直接抬進了總兵府,江彬下了轎,郭敬讓仆人進去通報。須臾那仆從出來,領著江彬來到庭院裏。一路上遇到的下人都低著頭匆匆忙忙地走,不敢多看江彬一眼,那噤若寒蟬的摸樣有些可笑也有些可悲。

王勳就坐在庭院的橋亭中,凝視著石孔橋下的荷花池。這荷花池,王繼的府裏也有,如今早已幹涸,幾支折了腰的枯黃,死氣沉沉地將頭埋在淤泥裏。江彬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將玉石骨灰盅雙手捧上:“該你送他最後一程,是我擅作主張。”

王勳卻不接,依舊望著那一池蕭瑟道:“我無顏見他。”

江彬便也那樣捧著:“難道我便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