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皇帝將到京城,京城官員穿戴整齊了出來迎接,卻隻見到兩位公公和浩浩蕩蕩的儀仗隊。
“皇上呢?”梁儲隱隱覺著頭疼。
張永攏著袖子道:“去康陵了。”
燕山山麓的天壽山,築著成祖的長陵、仁宗的獻陵、宣宗的景陵、英宗的裕陵、憲宗的茂陵、孝宗的泰陵……康陵,位於昌平金嶺山東北,是正德皇帝將來的葬身之處。
陵前有小河曲折蜿蜒,山明水秀,繁花盛開,吉壤無疑。
正德皇帝於十五歲那年定下此地後便開始建陵,近日總算完工。康陵的封土都是從寶城內環形排水溝以內開始夯築墓塚的,呈自然隆起之態。江彬遠遠望著那氣勢恢宏的寶城,便覺著心中一陣酸楚,正德皇帝看緊了緊他手安慰道:“總有這一日的。”
負責修建康陵的官員帶著人出來迎接,正德皇帝打發了陵軍、班軍,隻讓督工帶路,和江彬一同進了神道。
神道中央立著肅穆的碑亭,漢白玉台基,下設石須彌座,正中立了龍首龜蚨睿功聖德碑。隻碑上尚無歌功頌德的文字,表麵一層粉末護著,正德皇帝蹲下身子看了半晌,忽地一笑道:“日後不定怎麼譏諷我。”
江彬皺了眉,正德皇帝便拉著他跟督工走過碑亭後的禦橋。遠遠的,便見了高聳入雲的六棱形的漢白玉望柱,近了才注意到望柱後排列著的成雙的石像——獅子、懈貂、駱駝、麒麟、馬、象,另有武將二對,文臣、勳臣各一對。石像後頭,是六柱三門四樓衝天式牌樓欞星門,龍鳳門再越禦橋,便是一條彎曲的龍形神道,過了神道,便又見三座禦橋。最後一道禦橋東側為神廚、神庫、宰牲亭,西側為神宮監,禮生樂戶直房。
過祾恩殿、陵寢門,終於到了方城明樓,方城後左右連接著前後寶城,前寶城呈橢圓形,氣勢恢宏,卻也讓人置身其中便覺著一陣陰寒。寶城通往下方地宮的入口守著幾名兵士,督工在正德皇帝的授意下,命他們一同轉動扳手,將那道厚重的夾鉛鐵門緩緩提起。
漸漸的,一條陰森的墓道露出來,兩名兵士找了火折子,在督工的帶領下給正德皇帝與江彬引路。江彬矮身鑽進門裏,剛踏上那斜坡就打了個冷戰,握著他手的正德皇帝壓低聲音道:“帶你認個路,不多時便出來。”
認路?認什麼了路?但腳底下磕磕絆絆的,很快便轉移了江彬的注意,他一手扶著牆,能察覺出兩邊壁上那些不知是浮雕還是機關的詭異的圖騰,那冰冷的觸感令人毛骨悚然。興許在這地宮七拐八拐一上一下的地並未發生什麼令人匪夷所思的事,這裏的布局與上頭的寶城大致一樣,但仍有著微妙的差別,該是防盜墓者的進入或者殉葬者的逃出罷?
又一個拐彎,微喘的江彬終於見到了正德皇帝位於地宮的後殿。
那一處無邊的黑暗,仿佛沒有窮盡似的,火折子那點光亮根本不足以描畫出它的邊界。分明是封閉的地宮,卻有一陣陣陰風往脖子裏鑽,寂靜無聲中,幾人的腳步聲帶著些詭異的回音。
走到一個巨大的陰影前,正德皇帝止了步子,伸手一掰一處機關,片刻後,後殿的拱頂上便由遠及近地亮了起來。那是幾百盞被吊起的長明燈,被懸在不同的高度,營造出地下星空的景象,頂端懸著的盛著供這些長明燈燃燒的燈油的青瓷大缸,四通八達地連著好些若有若無的細絲。方才所見的陰影,是臨時搭建的圍繞著後殿旋轉的斜坡。正德皇帝熄了火折子,帶著江彬往上走去。
江彬聞著那用醋泡過的燈芯燃燒時透出的酸味,隻覺著胃裏有些翻騰,待走到後殿高度的一半處,正德皇帝收了步子,江彬這才看清,後殿中央停著的那三個巨型的陰影,實則是三尊朱紅的棺槨。中間那巨型的四重棺槨,自然是正德皇帝的歸處。而兩側略小的梓木棺槨,定是夏皇後的,而另一個……
“是你的……”
江彬一怔,不可置信地扭過頭來。
正德皇帝指了指左邊那尊,“這下頭我令人挖了條密道,連著碑亭的漢白玉台基。”從後頭輕輕擁住江彬,貼著他耳畔道:“密道的鑰匙,便是你腰間那司南佩……待你活夠本了,便來此處尋我,我定在奈何橋邊等你……”
這番話,字字如倒刺般紮在江彬心上,背後熟悉的溫熱驅散了墓穴的陰寒,江彬深吸一口氣道:“皇上怎知並非臣先走一步?”
正德皇帝笑了:“都是命數。”
命數?何謂命數?
江彬想反駁,卻被正德皇帝繞到跟前握了手道:“江彬,你可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