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彬心下奇怪,便分了神,冷不防地被人從背後勒住拖下馬來滾作一團!
江彬胳膊肘撞到樹上,一陣麻痹,尖刀便落了地。見那人壓將上來,忙一拳砸過去,卻被不偏不倚地接了個正著。
“是我!”那人揮開周遭撲騰個不停的蛾子,壓低聲音道。
江彬聽了那聲音一愣,那人讓開些,江彬才看清他抹了些灰的臉。那一對晶亮的眸子,透著久別重逢的笑意。
江彬忙將他拖到樹後隱蔽處,拽著他衣領道:“怎的是你?!”
王勳一笑,扶正頭盔道:“皇上之前密詔,可不就為的這事?”
江彬聽他這麼說,當真印了吳瓶兒所言:“喬尚書可也是得了皇上授意……?”
王勳嘿嘿一笑,摸了摸鼻子,“若不做足了功夫,又怎能瞞得過那些個耳目?”
“何人耳目?”
“誰又知道?這盤根錯節的,也並非一蹴而就,隻不過妄圖動搖社稷,皇上自不會姑息。”王勳說到此處,又探頭看了眼周遭,見兩軍一進一退地廝殺,無人理會這一處,才又壓低聲音道,“你且說說,王爺是如何打算的?”
江彬便將之前吳瓶兒所言一一說了,王勳聽罷,摩挲著刀鞘道:“實則皇上自吳太醫別後便再未見過他,那玉牌也不知哪兒來的又是誰送了去,那王府也並非皇上教人燒的……這些個有貳心的,處心積慮地挑撥,不過為爭權奪勢。皇上如今離京,又將計就計地放了消息令寧王回南昌,便是想著要合演一出,誘得那些個亂臣賊子露了馬腳,好一網打進了,逼出吳太醫下落。”
江彬聽王勳這麼說,心中便寬慰了許多,思量片刻後道:“可是要王爺佯裝被擒?”
若朱宸濠戰敗被俘,那些個想漁翁得利的必定怕朱宸濠等人會供出些線索來,或掩埋罪證,或毀屍滅跡,斷不會沉得住氣。
王勳見江彬與正德皇帝不謀而合,嘖嘖搖頭道:“當真不負你‘佞幸’之名!可這不過是其中一環。”頓了頓道,“你該是已勸過王爺,切莫水戰了?”
江彬頷首,心道王勳倒真是知己。
“皇上已查明有人在他炮船上動了手腳,便是要兩軍交戰時出些差池,將這禍事推脫到寧王頭上。而寧王這處,也必有逆賊安插的爪牙,極力勸說他水戰,實則多已布置妥當,好見風使舵,令寧王無法全身而退,得個兩敗俱傷。”
王勳這番話,倒讓江彬想起之前喬宇問他的“誰真有貳心”,正德皇帝若有不測,能名正言順地把持朝政的,不過那麼幾個……
“故而,一要保皇上與寧王周全,二要做足了戲,引蛇出洞。我知你鐵齒銅牙、舌燦蓮花,定能成事則個!”
江彬聽王勳那篤定口氣,隻斂眉道:“若不成呢?”
王勳笑著從裏掏出一木匣子,打開了,便見拇指大一瑪瑙色珠子,月色下泛著血紅色的光亮,可不就是朱宸濠之前送的避水珠?
“皇上讓我交與你,說若真出了岔子,隻管逃命便是。”
這珠子,隻在江彬與正德皇帝濃情蜜意時水下戲耍過一回,這一本正經地交了王勳,可不就有揶揄的意思?
江彬啐耳根發燙,心道這檔口還有心捉弄他。
幸而王勳並未問這珠子來曆,隻摸了江彬裹得嚴實的頸項道:“可還疼著?”
“皮外傷罷了。”江彬伸手去趕那幾隻又圍上來的蛾子,王勳這才想起來,從腰間掏出個酒囊,往江彬頸上一抹,那些蛾子便如失了記憶的遊魂般各自散了。
“禦醫給你上藥時攙了些招蛾子的花粉,好教我一眼認出你……喏,便是這個,你留著,不定日後用得著。”
江彬接過那畫了竹葉的小瓷瓶,揣在懷裏,又見王勳摸出個錦囊遞過來。江彬打開了,便摸出一簇用紅繩紮著的細軟的發來。
“欣兒的胎發,嫂嫂說,讓你這義父保管著。”
江彬借著月光看那微黃的一簇,隻覺得它絲絲縷縷地纏在心上,猛地一絞,痛得險些握它不住。
宣府一役的真相,江彬斷不會再讓旁人知道,也便因如此,他終其一生都走不出那一場淅淅瀝瀝彌漫著腐臭氣味的秋雨。即使寧王一事上,能得償所願地逢凶化吉,他與正德皇帝,也終究是回不去了。
王勳見江彬發怔,還當他思念故人,歎了一回,又拍他肩道:“嫂嫂和欣兒有我們照看著,不必多慮……我也說不來什麼體己話,你便多顧忌自己一些,莫意氣用事。”
江彬聽了這話,酸澀地一頷首,將那胎發小心翼翼地收回錦囊,貼著心窩藏好。
“這處便交由你了。”王勳說著,拍拍灰起身,壓低了盔帽,翻身上馬去了。
江彬抬頭看了會兒缺月,心道這一去也不知何時能再見了。出了會兒神,片刻後才轉出來。馬已不知去向,隻得又尋了匹失了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