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麵涅將軍(1 / 2)

自此,武曲再未踏入天權宮半步。

眾星君都恭賀文曲複得清閑,可這清閑,卻又與往日些許不同。分明收了棋子、換了茶碗,可每每到武曲該來的時辰,那小仙童伸了脖子一望,文曲那千年冰封的臉上,便仿佛裂開道口子,需要漫長的時光令它彌合如初。

再與星君們聚首,指尖流瀉的琴聲,便成了往日裏那些細碎的嘮叨,什麼畏寒肢冷該多補氣血,什麼少氣懶言該多補陽虛。生而為仙的文曲,哪知凡人這些個體虛之症?武曲不過於凡間看了幾本醫書,便總來他跟前班門弄斧,說著說著,便抖著手裝模作樣地給文曲把脈,即便什麼都探不出,仍舊捏著他腕子憋紅了臉,隔些時日便弄些仙草靈丹來,說到底,武曲還是有些耐不住文曲這天生寡淡的性子,說十句才回一句,令武曲參不透文曲究竟想什麼,生怕討他嫌,便總要尋著些由頭。

文曲如何猜不出武曲心思?卻總縱著他胡鬧,直到武曲送了他那金絲楠木的棋盤,他方眉心一蹙,有些悔了。仙人間無傷大雅的情投意合,他並不上心,都是清心寡欲久了的,總也鬧不出什麼動靜來,譬如熒惑星君的那份可有可無的掛念,可這武曲,卻是招惹不得的。

如今終是如願了,卻是不知為何,喝的酒都成了苦的,望一眼,便見杯盞裏,武曲撲騰著,一聲聲喚著“梓潼”。

文曲合了眼,道要閉關清修幾日,便離了席,留一幹星君麵麵相覷。

於佛塔裏自省了幾日,卻仍是參不透此中玄機,千年,萬年,他都俯瞰著人間,不曾動過凡心,卻為何,到如今,方生出些動搖來?

出關時,那南極仙翁已在他府上等候多時,見了他,便迎上來道:“星君,那棋盤並非尋常法器,武曲星君要去時,怕累及他人,注了他一魂一魄令這棋盤認了主,日日尋著他討要仙力,可武曲星君畢竟是凡胎飛升,哪受得住這日複一日的反噬,我勸了他不聽,道是給了你便是你的,還望星君多提點幾句。”

文曲星君聽罷,便帶了棋盤去尋武曲,他早該將棋盤還他,卻遲遲未動。

若還了,他們便再無牽連了。

卻哪直,方至半路,便被玉帝召了去。

金闕裏,熒惑星君與武曲星君,已接旨退到一旁,文曲瞥了眼垂著頭的武曲,上前一跪,玉帝直言道:“如今下界生靈塗炭、民不聊生,故遣火德真君下凡為帝解救蒼生,此行,還需文武之臣保駕,望二位星君輔其治世,保民安國泰。”

文曲星君知玉帝這般倉促下令,多半是養尊處優的熒惑星君不願下凡,非要找他作陪,隻不知,為何還點了武曲。

出了金闕,文曲也顧不得方知他要下凡曆劫的前來送行的眾仙家們,循著武曲蹤跡去了,想趁著下凡前勸武曲將那一魂一魄收回去,別白白耗費仙力。武曲卻似乎覺文曲的緊隨,離得愈加快了。

待文曲終於到了命格星君那處,卻見他在那兒急得團團轉,見了文曲也顧不上禮節,一把拽了他袖子急道:“武曲那莽夫!抓了件皮囊便下凡去了!殊不知那是星君你的!”

文曲苦笑了一下,武曲便這般不願見他……

“無妨,我便與他換這一世。”文曲麵上淡然,隨手取了武曲那黝黑膚色的武將皮囊,往天門去了。

天門外,吳傑早在那一處候著。

“巧了,我這也是曆劫去,等你,不過有句話要囑咐。”吳傑拉住急於脫身的文曲道,“熒惑星君投身凡間,並不記得前塵往事,唯記得要等個麵如冠玉的文士……星君你好自為之。”

這些文曲早便知道,略一頷首,披了皮囊便下凡去了。吳傑搖了搖頭,深深歎一口氣,帶上他的金酒器,也入得輪回盤去了。

文曲星君投了凡胎,卻不知為何,仍有著仙家記憶,他按著命格星君的安排,考取進士,累遷監察禦史,仕途可謂是一帆風順。哪怕投身成了宋仁宗的熒惑星君,並未多看他一眼,皇後賞他三尺紅綾令他遮麵,他都未放在心上。

他兢兢業業,克己奉公,不過是在等一人。

那一年,文曲上疏練兵選將、充實邊備,終於邊境見著了此世名為狄青的武曲星君。

錯穿了文曲皮囊的武曲,初見時騎在棗紅馬上,粉麵朱唇,鳳目蠶眉,帶兵時不得不戴個駭人的青銅鬼麵,遮掩起這副醉玉頹山的樣貌。而文曲黑炭似的臉麵與五大三粗的身段,與這沈腰潘鬢相比,全然是雲泥之別。

可武曲並不以貌取人,此世他熟讀兵法,滿腹經綸,知文曲投身的包拯清廉公正,不攀權附勢,便萌生結交之意,邀包拯於帳內議事。二人說起西夏,說起邊軍守備,促膝長談了一宿。此時的武曲,已不是天上那個唯唯諾諾、謹言慎行的破格提升的仙,他於凡間如魚得水,躊躇滿誌,那談笑間的意氣風發,是文曲從未見過的風神疏朗。

文曲看著看著便忘了究竟說的什麼,直到武曲問他的表字。

“希仁。”文曲頓了頓,終是沒往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