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季無同是宛如春日的清風,那江鬥南則是秋夜寒露的冷霜。雖寬眉英氣淩人,但身卻似殘葉枯槁。他是生得糙漢皮囊,膚色古銅色般發亮,“上寬下窄”是典型的“倒三角”的壯士身材,但他那疲軟之麵,嘴唇發白血色全無,仿若一頭被擊敗的猛獸,全然沒有了該有的囂張氣焰。
一步一步,蹣跚。他走一步都覺得費勁,感覺屢屢都像是在消耗他自己的生命。
“江郎不是在靜養?怎得出來了?”即便江鬥南已是這樣慘狀,滄水卻不忘挖苦他。方才嬌娘的推辭,他如數奉還。
江鬥南慘然,做聲微含輕怒:“嬌娘,給滄水公子道歉。”
嬌娘應,朝滄水略略欠身:“是奴家不該騙公子,還請公子寬恕。”
但滄水愣是不理睬嬌娘,而是盯著江鬥南微微含笑,仍舊以一種幾乎隻有他自己聽見的聲音喃喃:“不夠,還不夠。”
見滄水未回應,江鬥南便示意嬌娘回來,扶著她的肩,朝著滄水彎下本就不靈活的腰,深深鞠躬:“家奴不懂事,還請公子見諒。”
我驚愕。江湖人知此等“鞠躬大禮”已經是同輩之間最大的禮數了,若不是有什麼重於生命的事,是決不會行此“鞠禮”的,江鬥南怎麼會就因為嬌娘胡謅一事朝滄水行此大禮呢?連站在滄水身邊的我都覺得萬萬受不起,滄水他又何德何能承下來?我忙上前攙起江鬥南,誠惶誠恐:“別,別。呃,江兄,有什麼隔閡好好溝通解決,別動不動的行此大禮。”
我這邊苦口婆心地勸江鬥南,那邊滄水依舊如同出塵一般,周邊一切事都與其無關。但江鬥南卻竟然是個倔驢,腰一彎下來就不肯再直起來,除非滄水理會,他怕是要一直這麼鞠躬下去。
簷上乳燕來又去,簷下四人對成影。
哪知僵著許久,滄水仍是不打算鬆些,這回子他不再低聲喃喃,而是堂而皇之地對著江鬥南笑說:“不夠,還不夠。”他眉梢輕徐,笑若春風。
都已經這樣了還不夠?滄水他是到底想怎樣?他這般咄咄逼人,連我都有些於心不忍,他是和江鬥南有多大的仇恨哪?
“要不我看就算……了……”那一個“了”字還沒發聲,江鬥南就搶先一步說:“師兄,師弟跟你請罪了。”
師兄?!滄水是江鬥南的師兄?我還未緩神,滄水已是笑容滿麵親自攙鬥南起來,道:“都是同門師兄弟,何必行此大禮?”
呸,逼得他的師弟行此大禮的不是他自己嗎?現在竟假惺惺地顧及同門情誼來了?這明目張膽的虛偽和作弄,簡直就隻有滄水這個人才有膽做得出來。
不過,話說回來,既是同門他還這般相逼,是他本性如此還是兩人有什麼恩怨?
江鬥南最終是起了身,我見他雖臉上是孱弱之相,但他的手上青筋已經變綠,想必剛才雖身下虔卑但心底是極其不快的,不言不語卻已是怒火中燒。“師兄難得來一趟,進去坐吧。”
於是,兩個身高八尺有餘的大男人便在兩個嬌弱女人的攙扶下慢慢往回走,活脫脫像極了孫女帶爺爺回家的夕陽晚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