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嘉抬頭看看自己的國君,忽然單膝跪地,臉色沉靜,鄭重地道:“臣不願論國君之長短。隻要陛下高興,微臣並無異議。”
趙元采凝視著他,微笑了一下,道:“你說各路援軍為何遲遲不到?”
戚嘉道:“各地有東齊的小股兵力作亂,故意阻擋我趙國兵馬前來,拖得一天是一天。所以援軍被耽誤了行程。陛下若不放心,微臣想突圍出城,去詳細查看。隻是微臣一走,陛□邊沒有個可信的人,微臣放心不下。”
趙元采揮手道:“朕這麼大的人了,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你放心去吧,隻不過要當心自己的安危。”戚嘉答應一聲,帶著一群侍衛匆匆出宮而去。
皇帝緩步走到成華殿殿門口,居高臨下往外看。夜幕早已降臨,門外大批的侍衛守在那裏,與常日無異。他卻忽然覺得今天的太原城和皇宮,平靜得詭異,透著一種暗昧難言的氣息。
趙元采心中隱隱恐慌起來,放眼四顧,卻忽然看見蕭諫站在正對殿門不遠處的空地上,並沒有戴禦賜的青銅麵具,怔怔地看著自己,容顏明朗舒雅,眼神清冽溫柔。他自從下過了潞州的水牢,因為畏寒,這暮春時分,也裹了一件朱紅色的厚披風,上麵繡著黑色的鳳凰圖案,和著柔軟的長發在夜風中輕輕地拂動著。
兩人相對無言片刻,趙元采道:“簫簫,你好了?”
蕭諫道:“我昨天就能起來了,見陛下忙,沒有來打攪。”
趙元采對他伸出了一隻手,喚道:“過來。”
蕭諫依言沿階而上走到他身邊,將手放到了他的手心裏。趙元采道:“這兩天病了,乖乖地沒有幹壞事兒吧?”
蕭諫道:“幹了。”
趙元采道:“又幹什麼了?”
蕭諫微笑不語,趙元采歎息一聲,道:“今天這太原城和皇宮,靜得滲人,這是怎麼了?”
蕭諫道:“太原城地底下有東齊五萬兵士的魂魄,他們沒有戰死在沙場上,卻中了詭計被生生活埋,想來怨氣甚大,滲人也是應該的。”
趙元采伸手攬住了他的腰,道:“你是在埋怨我嗎?都打到家門口了,我能怎麼辦?”
蕭諫道:“沒有。陛下也不用怎麼辦,兩國之間的戰爭,死傷在所難免,勝敗也是兵家常事,誰也不用埋怨誰。”
趙元采扳過他的臉細看,道:“你的氣色還不是很好,你的手怎麼這麼涼?”
蕭諫道:“因為我緊張。”他話音甫落,趙國的皇宮四處遠遠地忽然升起了數枚煙花火箭,在空中劈啪劈啪地爆破開來,散作漫天花雨,五彩迷離,如夢如幻。
趙元采轉頭怔怔地看著滿天的繁華繚亂,沉聲道:“不年不節的,放什麼煙花,這是誰幹的?簫簫,這是誰幹的?!”
蕭諫看著他,微笑道:“陛下,東齊的第二批兵馬通過地道進城了。這煙花就是信號,如今他們已經把皇宮包圍了。”
趙元采全身一震,頓住不語,片刻後輕笑一聲,道:“你在騙我吧?若是真的,你何苦這會兒跑到我身邊,難道不怕我殺了你?地道封得好好的,他們如何進來?簫簫,你一定是在騙我。”
蕭諫道:“陛下,你縱是想殺我,也得等我把話說清楚再殺。事到如今,我不想瞞你。地道真正的圖紙在禦書房的地宮中,玲瓏臨死的時候給我了,她是江南五大堂第四堂銷魂堂主,善於探查各種機關,藏匿的東西再隱秘,也逃不過她的眼睛。我把圖紙及信件藏於羽箭尾羽中,前幾日將箭射到了三皇子身上。我曾在太原采石場學會了石刻,重新刻了一個玉璽放到那龍頭上,所以暗道的門已經打開,如今他們……真的進城了。”
他緩緩道來,趙元采就默然聽著,高大的身影散發著冷寂的氣息,待聽他說完,卻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我信!這事兒你完全幹的出來!原來你是在裝病!裝病的時候什麼壞事兒都不耽擱幹!我的小美人啊,虧得我還三天兩頭著人去問候你!哈哈哈,爺我這次真栽的大了!”他聲音淒厲,如癡如狂,如瘋如癲,言語中卻是無盡的失望和痛苦,無奈與悲涼。
蕭諫凝神看著他,道:“陛下,我在給東齊的信中有所提醒,三皇子必定會善待戰俘,善待陛下後宮中所有的人,包括皇後和皇子們,當然也包括……”他咬了咬嘴唇,卻忽然停住了,沒有說下去。
趙元采聽懂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光轉往別處,緩緩掃過自己輝煌宏大的皇宮,掃過夜色中的錦繡太原城,傾國之禍,迫在眉睫,曾經的繁華,難道轉眼就成了雲煙?這富貴和平凡,卻又如何能超然?
趙元采微微一笑,長眉微軒,朗聲道:“朕貴為九五之尊,卻將祖宗的百年基業拱手送人,愧對列祖列宗!有何臉麵存活於天地之間?簫簫,你太小看朕了!”蕭諫眼中淚光浮動,低下頭去不再言語。
此時,皇宮四周隱隱的兵戈交接之聲傳來,伴著呼喝慘叫之聲,想來是守皇城的三千禁軍和東齊兵士開戰了,接著聲音越來越近,漸漸地往這成華殿左近圍攏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