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早上,一位麵色紅潤,蓄著頰髯,戴著眼鏡,穿著講究,腋下夾著一隻摩洛哥皮包的男人,站在了共和國檢察官攀尚-薩拉紮先生的家門前。他十分欣賞房子的外貌。他沿著環繞電梯間的寬樓梯登上了二樓,然後輕輕地按響了門鈴。前來給他開門的用人從頭到腳地打量著他。好像是由他負責篩選來訪者似的。這個人顯得端莊且合乎禮儀。他遞上一張精美的名片。人們完全可以放他進去而不必擔心弄髒客廳和打攪老板。
“如果先生能夠同意……我去通知一下檢察長先生。”
客廳寬敞、明亮,裝飾得豪華氣派。那男人小心地坐在了長沙發的一頭,靜靜地等著,皮包放在膝頭。他的眼睛剛來得及從刺激了他好奇心的幾幅圖畫上移開。在聽到了被厚地毯減輕的腳步聲之後,他馬上站了起來。新來的人抓著名片,好像要把它退還給它的主人似的。
“約瑟夫-貝什羅律師。”他說……“檢察長先生非常忙……您肯定能告訴我您來訪的目的。我是他的秘書,雷蒙-魯維爾。您請坐。”
“這多糟糕。”貝什羅律師說,“薩拉紮夫人提交給我的辦公室,在她去世前不久……死得多淒慘呀,不是嗎!……一份遺囑和各類的文件資料,我必須親自遞交。這涉及到一項嚴格保密的業務。”
“我明白。”秘書說,“我還以為薩拉紮夫人的公證人是納多律師呢。”
“我無法向您解釋。”
雷蒙-魯維爾十分困惑地注視著這位說話強硬的來訪者。
“那好,”他說,“我去通報給檢察長先生。”
他那過分拘泥虛禮的舉止與他的體魄、他的服飾和他的風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的人,真像是一名運動員。“惹惱他可不是一件好事。”貝什羅律師想,“但是他穿的一件粗花呢衣是直接從倫敦過來的!”秘書走了,公證人在回到他的座位前,繞了個小彎,為的是欣賞一件布爾家具,用手指撫摸那光滑如緞的塗料,然後,他老老實實地等著。檢察長幾乎是同時出現的。
“貝什羅律師……十分榮幸!”
薩拉紮先生穿了一身黑衣。他長有一張漂亮的羅馬人臉型,臉刮得光光的,卻顯現出悲痛和工作的負荷。他的額頭有一道深深的皺紋。他的濃密頭發梳向後麵,這是某些藝術家的習慣梳法,隻是鬢角已經花白了。他背有點駝,盡管他還沒到五十歲。他的藍灰色的眼睛好像已經失去了年輕人的光澤。他說話的語調十分疲憊。
“我聽說什麼?……我妻子留下了遺囑?……我們最好去我的寫字間吧……請原諒,我走您前麵。”
他們穿過宏偉的前門廳,檢察長又推開了一扇雙層豪華門。公證員隻一眼便看出這間工作間並不比客廳的裝演差。辦公桌、扶手椅、書櫃,都是最正宗的帝王風格,盡管顯得笨重,但卻十分華麗。他的注意力馬上就被一幅年輕女人的畫像所吸引,她身著晚禮服,手中握著一柄半開的扇子、遮在胸部。她那憂鬱的漂亮臉蛋好像正朝坐在寫字台上的檢察長看著。“他的妻子!”公證員想,“可憐的人兒!我一定要為他幫忙!隻是這幅畫畫得很差勁,根本不值分文。”
“那麼跟我談談這份遺囑吧。”薩拉紮先生說道。
“在這之前”,貝什羅公證員神秘兮兮地開始說,“您能保證沒有人偷聽我們的談話嗎?”
檢察長吃了一驚。
“要知道,公證員,這些牆壁聽到過不少的隱私和懺悔……可是,我向您起誓,它們從來沒有走漏過。”
“遺憾的是,它們並沒能把您電話中交談的秘密保守住。”
“那麼,先生……”
“噓!還是小聲一點兒。這樣更保險一些……首先,我並不叫貝什羅……也不是什麼公證員……我之所以這樣做,完全是為了讓我的這次來訪不引起您周圍的人猜疑。一個公證員,對任何人都不會構成威脅!盡管如此,您看,我還是惴惴不安的……因為‘爪子’無處不在……甚至在這裏!”
他舉起手來阻止法官準備反駁的舉動。
“從阿爾及爾打來的電話已經被竊聽……證據就是我已經知道了。”
“什麼?您是……一夥的?”
“對不起。請聽我解釋。您的敵人們知道某個馬德萊娜-費雷爾乘船來巴黎,為了向您提交一份有‘爪子’的某些成員姓名的名單。”
他從西服小口袋裏抽出一張疊成四折的紙。
“這份名單,就在這裏。或者更確切地說,是手抄件。”
檢察長呆住了,他打開紙,慢慢地念著上麵的名字。
“真正的名單呢?”他問道。
“我應該把它交給‘爪子’的頭領。”
檢察長皺起了眉頭。
“是這樣。先生,您扮演的是什麼角色呢?”
“是個冒險的中間人,為了……”
假公證員曖昧地笑了笑。
“……言歸正傳。完全是出於湊巧,我與一位屬於‘爪子’集團的小夥子認識了。多虧了他,我才得以被這可怕的集團所接受,而且他們委派我在馬賽等這位馬德萊娜-費雷爾,然後在得到這份名單之後消滅她。這就是我所幹的。”
法官驚愕地看著這位始終在微笑著的神奇人物。
“我能相信嗎?……”他說。
“不能。她並沒有死。”
於是羅平詳細講述了馬賽的這次輕率行動。攀尚-薩拉紮非常感興趣,他給這一敘述打的簡短評語是:
“讓人震驚……難以置信……不敢想象……”
“我明天早上去找她,去她躲的那家寄宿小旅館……”假公證員結束道,“她有點輕咳。好像水比較涼。不過她完好無損。她並沒有把我以您的名義交給她的支票吞掉。”
“我馬上再開一張。”
“噫!不用著急。抓緊時間先調查吧。”
“不行。這個冒著生命危險並且現在還有生命危險的人應該是我特別看重的。”
薩拉紮從寫字台的一隻抽屜裏取出支票簿,龍飛鳳舞地把它填好。然後把它交給了來訪者。
“當然寫的是執票人了。”他提醒說。
他又一次地研究這份名單,而且很投入,隻是他的雙手在輕輕顫抖。
“我想這些名字指的是那些無關緊要的角色。沒有人,我想,會知道頭領的真實身份。”
“肯定沒有人。所以我就想,目前決不能進行逮捕。既然我有幸屬於這個團夥,就請您給我自由決定權。我將利用他們的信任了解更多情況。我會向您傳遞信息的。一旦可以有效地進行幹預的話……”
“您清楚您幹的是什麼嘛!”
“我知道。隻要稍有差錯,我將會被判刑的。”
檢察長點了點頭,然後繼續說:
“我想握一握您的手,先生。我不知道您是誰,我保留向您提問的權力。您的隱匿姓名的身份肯定是您的最好的自我保護。但您配得上我的致謝。”
他們在寫字台的上方相互熱情地握了握手。
“我要為她報仇雪恨。”他終於說道,“在保證嚴守秘密的情況下,我跟您談一些極秘密的事情。我想辭去我的職務。我們要和膽大妄為的敵人進行較量。我所處的位置讓我知道,我們的法律手段是如何地蒼白無力。那麼我將重獲自由,而您的榜樣作用隻能更加堅定我的決心。您不能孤軍作戰……決不行!我要幫助您。我很富有。我的財富可以由您隨意支配,與您並肩戰鬥我感到十分榮幸。”
“還真不錯,”羅平在想,“盡管有點誇誇其談,但不管怎麼說,這是他的職業造成的。再說別人殺害了他的妻子。他的舉動真的完全像我認識的某個人。這令人肅然起敬。我所希望的,是不要讓他總是跟腳,因為也許他有良好的心願,可他隻是一個法律界人士,而不是實幹的人。”
他鞠了一躬,然後十分強硬地說:
“我向您提出了一個同盟條約,檢察長先生。我接受它。我們馬上就可以開始工作,就在這裏。要牢記:費雷爾夫人的電話已經被偷聽。這就說明了兩個問題:或者是敵人在現場,在阿爾及爾,或者他就在這裏。也就是說,他肯定是在通訊的任何一端。可是如果他是在阿爾及爾,他就不會讓費雷爾夫人登船。”
“這是不言而喻的。”
“那麼……”
假公證員用手指了指電話機,總結道:
“您這裏是隔牆有耳,檢察長先生。”
“啊!”樊尚-薩拉紮喃喃道,“我真的無法相信……”
“但這是很顯然的。您一共有幾部機子?”
“三部。整棟房子有九間屋。這裏有一部,另外一部在我秘書們的辦公室裏,第三部在配膳室。是朱爾-烏伯萊,我的隨身男仆,接我的大部分電話。”
“那麼您有一個小的總機,人們可以隨意地把電話接到您呆的地方?”
“完全正確。”
“可是人們也可以用這部總機聽您的對話呀。”
檢察長在這顯而易見的事實麵前軟了下來。
“我非常相信我身邊的人是忠誠的。”
“您一共用多少人?”
“六個。一對夫婦:朱爾和吉爾貝特-烏伯萊。朱爾就是給您開門的那個用人。吉爾貝特曾經伺候……我的妻子。他們在我家裏已經有十二年了。我從來沒有抱怨過他們。歐也妮-米利耶是我的女廚子。她快七十歲了,曾在我嶽父家幹了二十多年。她是忠心不二的。還有我的司機,保爾-克魯阿賽。在綁架的那天晚上,就是他的喊聲引來了巡警幹預的……”
“還有另外兩個人呢?”
“噢,是的!我的兩位秘書。呂西安-杜布瓦現在正在法院。他跟我已經有五年了。另一位就是雷蒙-魯維爾,您剛才在客廳裏碰見的那一位。我用他也有三年了。從他們那兒我得到最好的情況,這兩個人對我始終是忠心耿耿。”
“這並不妨礙‘爪子’得到情報。”
他們都不說話了。檢察長在思忖,無益地嚐試著打開束縛自己的圈子。他不時地望著剛剛十分有力地向他指出危險就在他身旁的這個人。假公證員對自己的勝利感到滿意,讓目光隨意地在充斥了工作室的書籍和文件夾上瀏覽著。
“我還沒有完全被說服。”法官繼續說,“現在我應該懷疑……”
“是的。六個中的哪一位?”
“我總不能把他們全趕走吧。”
“千萬不要。恰恰相反,就像您什麼都不懷疑一樣。今晚,我得向將要成為我的頭領的人報告我的出擊情況。我將把真正的名單交給他。第一次,我親身參加,這也是我希望的,將要進行的審判。毫無疑問,我將會得到點新東西。您同意我們明天早上十一點,仍在這裏碰麵嗎?”
“隨您的時問。我白天是不外出的。”
羅平站起身來。
“嗯……如果我有事找您呢?”檢察長問。“很可能會有意外事情發生的……”
“都在意料之中。”
“如果您有危險呢?”
“危險也是預料之中的。明天見,檢察長先生。”
檢察長陪他的來訪者一直走到大門口。在大廳裏,他們碰見了雷蒙-魯維爾。羅平輕輕地拍了拍他的皮包。
“這份遺囑提出了許多問題。”他一邊憂心忡忡地說,一邊向秘書打著招呼。
“這麼說可能是他?”當隻剩下他們二人時,樊尚-薩拉紮歎息著說。
“噓!要不了多久我就會知道的。對他們全體都客氣一些。”
羅平輕鬆地走下台階,但是在經過門房時,他又恢複了令人尊敬的公證人的神態。
“我並不把這個魯維爾放在眼裏。一個正派的秘書不會有這種擊劍教師的行為舉止的!我還得好好練練體操和劍術,以備不時之需!”
塞巴斯蒂安在紅衣主教飯店等著拉烏爾先生。
“那麼,”拉烏爾高興地問道,“另外一位打手呢?”
“他去執行任務了。他們認為我完全可以不需要他了。”
“他們這是信任誰呢?是你還是我?”
“是我們倆。”
“我有小小的運氣,被接受啦?”
“很大呢。非常之大。這可以說是完全決定了的事。”
“太好啦。跑堂的,來一杯咖啡。”
“那麼快一點。我們得趕路的。”
“讓我喘口氣嘛,真見鬼!你挪一挪。現在我也要坐凳子呀。”
拉烏爾先生友好地掐了掐塞巴斯蒂安的胳膊。
“祝賀你。”他說,“你們的馬賽行動進行得十分嚴謹!……你們一共幾個人?我隻看見了你。”
“我們一共三個。隻是您不認識另外兩人。”
“你們一直跟著我嗎?”
“沒有。我們接到的指令是從七點半開始監視法老飯店。在您未見到馬德萊娜-費雷爾之前,那是完全沒有意義的。況且,我們在那裏主要是為了在必要時幫您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