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小公共汽車到了入市稅征收處,停下來讓海關官員們上車,而魯維爾始終未露麵。這是什麼意思?他還要走很遠的路?他是否發現被跟蹤了?羅平沒有時間再去做其他的假設,因為魯維爾突然下了車。然後繼續朝巴黎舊城牆的遺址方向前進。好在還有一些車子在行駛,羅平的車子才沒有引起秘書的懷疑。他走得很快,並沒有回頭看。也許他急於要穿過這個恐怖的地方。這些遺址的邊坡都翻起來了,到處如此,黑乎乎的、堆堆的,非常嚇人。在溝的另一側,是一大片菜園子和幾處木板搭起的簡陋小屋。郊區就是從這裏開始的。這就像是一塊陌生的土地,充滿了危險。最慎重的辦法是丟下汽車,因為在這塊靜寂的荒地上,馬達的聲音會顯得太響。羅平把它停在一條昏暗的街上,魯維爾就是從那裏消失的。不過他總能聽到他的腳步聲,為了追上他的獵物,他緊跑了幾步。

天空放晴了,巴黎之光很遠地散發的暗光能讓人不太吃力地辨識方向。魯維爾的身影突然消失了。羅平來到了呈昏暗隧道形的門廊處,它通向裏麵的一個院子。房子可能就是舊時的驛站。荒蕪、沉寂。羅平沿著牆邊朝前走,同時側耳細聽著。他的手到處可以觸摸到澆注在牆上的大環,過去人們就是把馬拴在這些大環上的。他來到了這棟房子的主體前麵,發現了第二個門廊,它正對著第一個門廊,穿過它,便來到了一條狹街口,它被遠處的一盞煤汽燈照得若明若暗的。

在這個他很少來過的街區,他感到徹底迷糊了,但他斷定現在走的路是對的。既然魯維爾如此細心地想不顯蹤跡,那就說明他肯定是這個團夥的人。秘書在前麵走得比較遠了,但總是在他的視野之內,他那比較清晰的影子落在了比較清亮的街麵上。羅平加快了步子。這一夜間的散步不會再持續很長時間了。塞巴斯蒂安應該就被關在那裏,魯維爾也正是要去他那裏,也許是要進行最後一次審訊。“好啦!”羅平在想,“機會又來了!”他如果帶了武器的話,心裏肯定會更踏實:遺憾得很,他並沒有想到帶著手槍去找樊尚-薩拉紮談話會更好一些。

這條街有個拐彎。一棟破得不得不用大厚木板支撐的房子就坐落在拐角的地方。而且隻有一條保養得很差的路通向菜地和荒野。魯維爾肯定是走進了這棟房子。羅平疑慮重重地審視了一下現場。房子的兩側圍著破舊的鐵絲網,它直接接著一張大開的門。一扇門上掛著一塊木板,木板上的字已經被塗抹得若隱若現。羅平辨認出是:花場堆棧。

他穿過大門,於是發現在左側,有一間貨棚。他走到近前,為的是始終躲在陰影之中。貨棚裏有一輛小推車,車轅高高地豎起,還有一輛停在那裏的卡車。在遠一點的地方,靠牆倚放著一些舊輪胎。貨棚之後,又是一間空蕩蕩的車庫。而在空地的盡頭,是一排二層樓的建築。可能是舊的馬廄。羅平繼續觀察著,而且三跳兩跳地穿過了這棟建築物前的空曠地帶。他差一點咒罵起來。

一輛汽車正停在那裏,他馬上就認出了車牌。這是一輛德-弟戎-布東車。他絕不會認錯的。他剛剛發現了“爪子”的一個聚會地點。塞巴斯蒂安就是被關在這裏的。他繞汽車轉了一圈,又發現了勾劃出一扇門的上部一角的一絲光線。他無法把耳朵貼到縫隙處,因為它處的位置太高了。他又朝前走了走。這個地方散發著濃重的幹草和馬糞味。猜測是正確的。確實是舊馬廄。那麼,羅平曾經以為是二樓的地方也就隻能是長長的貯存幹草的頂層了。怎麼爬到上麵去呢?“說到閣樓,自然就會想到樓梯。”羅平在想,“如果我在某個地方找不到樓梯的話,那才有鬼呢。”

他一直搜查到這棟房子的盡頭,如同他的冒險生涯中時常出現的那樣,他總是可以把他在某一特定時刻急需的東西弄到手的。樓梯就在那裏,靠著牆,平躺在地上。他馬上把它抓到手,豎起來,靠在他認為最靠近窗戶的地方,在陰影之中。他輕巧地爬上去。他正好選中位置。窗戶根本沒有關,他隻需跨過窗台就行了。一進去,他馬上就緊張起來,但很快又放心了。他打擾了老鼠們。他劃燃一根火柴,然後把它舉得高高的。跳動的火焰使他看清了地上鋪著的幹草碎屑和遠遠地瞪著他看的紅紅的小眼睛。他慢慢地朝前探著腳走去,一步步如履薄冰。但是樓板很結實,幾乎聽不到什麼響聲。老鼠發出的聲響壓過了他弄出的響聲。

閣樓(幹草倉)占據了這棟建築物的整個上層。他於是可以自由自在地走到召開會議的地方的上麵。隨著羅平的不斷走近,他越來越清晰地聽到說話聲。他又劃燃一根火柴,辨認出一扇翻板活門的輪廓。他跪了下來。翻板活門上的插栓早就全都拔掉了,螺絲孔為他朝下看提供了極大的方便。羅平,十分小心謹慎地趴在地上,觀察起來。

在他的正下方,他看到有四個人。他看得不很清楚。因為他的目光是垂直向下的,他隻能看到他們的腦袋和腳。但是他還是輕易地認出了魯維爾。在地上,一個手被反綁在身後的男人橫躺在那裏。一盞馬燈就放在他的身旁,羅平從來沒見過此人。

那麼塞巴斯蒂安在哪兒呢?

他們難道已經把他殺了?他徒勞無益地想擴大自己的視野。一個十分重要的死角遮住了馬廄的一個部分,不過那裏應該還有一盞燈,因為地麵被斜光照得很亮。汗水流滿了他的臉頰。怎麼行動呢?猛地掀開翻板活門?跳到他們中間去?可是他們有四個人呀。出其不意會有效果,那是當然的啦。在他跳下去時,他可以把其中一人解除戰鬥力,甚至倆人。可是其他的人還是來得及拿起武器的。最好還是等待。

其中一人朝俘虜的肋骨踢了一腳。

“喂,馬古蘭?還要裝啞巴嗎?”

然後,他朝秘書轉過身來。

“好在您在這兒,雷蒙先生。您沒能聽到他對薩拉紮說的東西,實在太遺憾了。”

“這沒有什麼妨礙。”魯維爾說,“要緊的是他已經幹了壞事。”

“您認為他說了明天晚上的會議嗎?”

“我不知道……最好讓他都說出來。”

“我們,”團夥中的另一個人說,“並不知道什麼要緊的事。我們隻是像往常那樣接到通知;您知道,電話裏的聲音……‘你們守在書店前,在奧斯曼大道和古塞爾街的拐角處……’總之,有人給我們下達指令,我們就趕到了……最好的做法,是現在就通知頭領。”

“我原以為會在這裏碰見他的。”魯維爾說,“當我認出馬古蘭之後,我馬上就想到要出來。隻是當時手頭有一件急需處理的事走不開,再說薩拉紮也不好商量。我一能脫身就出來了。”

“我們不需要頭領就能讓他開口說話。”直到現在還沒說一句話的人也插進來說,“我來負責他。”

他離開了羅平的視野,但後者馬上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一種持續的吹氣聲,與此同時,黃色的反射光在地麵上移動著。魯維爾俯身對著俘虜,把他翻轉過來,背朝下地躺在那裏。馬古蘭由於驚嚇臉色大變,在燈光下顯得完全變了樣。

“聽著,馬古蘭……別裝傻。說!您是無法堅持住的,對吧?獎金太具誘惑力了。”

“不。不是這樣……我向您保證。”

“那你為什麼去找檢察長呢?”

“一次友好的探視,正好路過。這是很自然的。”三個人中最高大的那位譏諷道,“算啦,雷蒙先生。這個蠢家夥撒謊就像呼吸一樣。隻是他忘記告訴您了,是他答應與我們共享這筆獎金的,當他在汽車裏明白過來時,他也感到後悔莫及了。”

“好呀!好呀!”

“這說明他確信可以拿到獎金啦。”

令羅平困惑不解的這種吹氣聲使氣氛更加緊張,一束可怕的藍光沿著牆走過來了。

“既然他確信可以拿到獎金,”這個匪徒說道,“那就說明他已經把我們出賣了。”

馬古蘭搖晃了一下。他看到某些羅平無法看到的東西。他在扭動著,似乎是想要坐起身來。

“不,不。”他含混不清地咕噥著,“別這樣……我向你們解釋。”

“現在還為時不晚。”魯維爾說。

“確實……我明白了,我沒通知任何人就行動是錯誤的。但是我認為這筆獎金,是一個惡作劇……於是,我裝做又想說出來,又要得到確切保證的樣子……我是否可以受到保護?由誰來保護?以及怎麼支付我?……於是我提出要想一想。這很正常,難道不對嗎?”

“騙人,雷蒙先生。他原來還相信我們會把他送到警察總署去呢……過來!”

他對羅平無法看到的那個人說。於是後者走上前來。他端著一支呼呼噴著紅火苗的焊槍。馬古蘭抖了起來。

“等一下。”魯維爾說,“你想跟便衣警探們做一筆生意嗎?”

“天呀!你們替我想一想。薩拉紮剛剛向我解釋過。我應該在奧斯曼大道的拐角處見到一部汽車……”

“確實很對。”大個子喊了起來,“一共有兩部車於。隻是另外一輛稍遠一點,在後麵。而關於這一點,你的檢察長是無法知道的。”

魯維爾俯身向前。

“蠢貨。”他說,“我看你肯定說了,因為你承認薩拉紮要保護你嘛。”

他閃過一邊,手裏端著焊槍的那個人走到馬古蘭跟前。

“從哪兒開始?”他問,“先來一隻腳,怎麼樣?”

馬古蘭縮成一團,發出了一陣令羅平毛骨悚然的嚎叫。

“要你這麼蠢!”魯維爾說,“把他的鞋脫下來!”

匪徒們猛地衝向他們的同夥,盡管他不停地又蹬又踢,還是脫下了他的鞋和襪子。

“抓住他。”應該是行刑的那個人命令道。

他稍許向後退了退,用焊槍瞄準著。馬古蘭的赤裸裸的雙腳像受驚嚇的動物一樣不停地踢蹬著。

“你感到熱度了吧,啊?”行刑者問道,“我向前進一點……哈,哈!你又開始抖起來了。這很癢吧……!再近一點。”

馬古蘭猛地一動,差一點把用盡全力壓在他身上的那個人弄翻下去。

“說!”魯維爾命令道。

“千萬別說。”羅平在暗自企盼著,“我不知道你跟檢察長說了些什麼,可是,如果你吐露出來的話,全體團夥成員就會四處逃散,以等待另外的時機了。”

“快點!”魯維爾又說。

“鼓起勇氣。”羅平在想,“千萬咬緊牙!”

火焰現在距馬古蘭的右腳不到一米距離,腳趾已經十分可怕地收縮了。

“你告訴他名字了吧?”魯維爾繼續問道。

“住手!”馬古蘭喊道。聲音完全變了。

“先回答。”

“沒有……我保證沒有。”

“那麼,你都跟他說了些什麼?”

馬古蘭一動不動地呆著。

“我想他肯定完蛋了。”坐在他肩上的那個人喃喃道。

魯維爾做了一個手勢;行刑的人關掉了火焰,摸了摸燒焦的腳。

“他虛張聲勢。”他說,“就為了這幾個小水泡,總不至於這麼拚死地喊叫吧。”

“把他弄醒。”魯維爾命令道。

幾個耳光打得馬古蘭搖來晃去,他睜開雙眼,失去理智地轉過頭來。他又認出了拷打他的這些人,於是痛苦地歎了口氣。

“寶貝。”手裏拿著焊槍的人說,“好一些了嗎?……你有屁就放,要麼我就接著來。”

於是他又把焊槍點燃。

“我問你都跟他說了些什麼。”魯維爾繼續審問道,“我在等著回答。”

羅平十分憐憫這位可憐的人,同時又很欽佩他的耐力。可是馬古蘭是否能堅持很久?如果他敗下陣來,那麼塞巴斯蒂安的末日也就到了。我們或許能夠找到他,但那將會太遲了。“爪子”們肯定會在四處逃散之前先結果了他。

“給點喝的。”馬古蘭咕噥著。

“等會兒……在你全盤招供出來之後。”

“你們不會殺了我吧?”

“保證。”

“我說的並不多。”

“啊,馬古蘭!”羅平失望地想,“你真讓我失望。”

可憐人的恐懼是十分明顯的。他快要暈倒了,快要第二次地背叛自己了。他的死足可以警戒其他人。再不會有人敢對獎金感興趣了。這一場遊戲也就輸掉了。

“我盡量試著少說一點。”馬古蘭糾正道,“不過你們也知道,檢察長是個什麼人……”

“不。我們不知道。”其中一位譏諷道。

“他是能夠巧妙地套問別人話的人。我,我去是告訴他我們在布朗什街的聚會點的……那又有什麼妨害呢,因為我們已經放棄了這個地方……我好渴呀。”

焊槍的火苗又呼呼地響了起來。

“雷蒙先生,”行刑的人說,“他在嘲弄我們。”

“沒有。”馬古蘭喊道,“我求求你們了……好啦……我說我們明天晚上會在城堡聚會……這是真的……他逼迫我……我隻得把它的方位告訴他。不過我說的含糊其辭。”

一個拷問者給了他臉上一巴掌。

“不對。像你這樣的人,你肯定會在地圖上給他指出方位的。馬賽爾,讓他熱一下……在臉上……”

“救命呀。”馬古蘭嚎叫起來。

羅平緊握雙拳。他的無能為力使自己十分難受。如果他手裏有支槍,他會毫不猶豫地衝上去的。他會殺掉馬古蘭,讓他所受的極刑盡快結束。他也會隨後把他們打倒,決不手軟、留情。汗水已經流進了他的眼裏。他用衣袖抹了抹,繼續進行觀察。馬古蘭嗚咽著。

“是的,是的。”他繼續說道,“我把地點告訴他了。”

“你告訴他所有的人都去嗎?”

“是的……是為了塞巴斯蒂安的事。”

“總之,你都告訴他了。馬賽爾,燒他!”

叫馬賽爾的人重新調整了火苗,然後走到最佳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