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2.臘月回鄉(1 / 2)

臘月初九,一個大早,《鹹陽報》記者魯曦送我回到醴泉縣城。一年不見,城建大變。在新修的環城路上轉了好幾個圈子,方才到家。你看看,在生我養我的黃土地上,自己反倒變成個土老帽、異鄉人。

靈堂依舊,父親的遺像仍然端正地置放在漆黑的骨灰盒上,深深地三鞠躬後,父親示意叫我上房去坐,看看大哥、大嫂。正好,小妹和大女兒都在,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我會回來。我說,我也沒有打算父親一周年趕回家,鹹陽這回拍片子給了這個好機會。

二話沒說,先燒湯。一股難言的香味直撲鼻子。魯曦問:“這就是你饞得直流口水的澆湯烙麵?我從你的眼睛裏已經看出來了!”我沒有說話,隻是一個勁兒地憨笑。魯曦對著眾人說:“這次春節文藝晚會實況錄像,閻老師即興寫了一首藏句詩:我本峻山郎,信愛走四方;思鄉近鹹郡,郡在水之陽。斜下來,正好是我愛鹹陽四字,倒也十分地貼切。當主持人問到閻老師向家鄉父老說點什麼時,閻老師抓起話筒不加思索地說道:去到北京四十年,年年想家鄉,年年想醴泉的澆湯烙麵!他說得多動感情!”

一定要讓尊貴的客人親口品嚐。這可是正宗貨呀!不遇上今天這個機會,你們想吃,哪兒去找?司機呢?

有心的司機,特意上街買了香蠟紙表回來,然後,魯曦和他兩人,端立靈堂,點燃香火,恭恭敬敬地獻在父親的眼前,再行禮,深深彎腰,三鞠躬,父親和我都很感動。父親又把我們攆回上房。

推讓半天,魯曦和司機就是不吃。說也難怪,醴泉的澆湯麵,傳統食品,諢號“哈水麵”,也就是湯裏帶著別人的哈喇子(口水)的一種湯麵條。這是真的,因為肉煮的湯實在太香,又因為老輩兒的人實在太窮,所以,吃完麵後,湯仍倒回鍋裏,說不衛生吧,真的不衛生,但是,高溫消毒,一家人吃個團圓,吃個近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氣氛熱烈,歡樂異常。然而,畢竟不很那個,客人,尤其是現代社會的客人,敢於下口,也實在有點那個,盡管在吃法上如今有了改進,改得卻還不到使人絕對放心的地步,仍舊是個未能攻克的難題。所以,人家麵有難色,一再婉言謝絕,死活不嚐,主人也就不好太勉強以至失禮。何況,人家魯曦,山東人,一個女士,一塵不染。不能叫人家太為難。

小妹一臉的疲憊,見我回來,笑逐顏開,但無力搶問搶答,坐在那兒隻管笑。小妹小時就愛笑,甚至不該笑時她也憨憨地笑。但這次小妹的笑裏,深藏著歡樂與憂鬱,我看得出來。小妹開了一家門麵,叫“唐老鴨餐館”,在繁華的西蘭公路邊上,日子應該說不落人後,能有什麼不愉快的事呢?果然,出現新情況。小妹告訴我,醴泉城建突飛猛進,連最為繁華的西蘭公路邊上也相對地冷落了,又何況,新的飯館星羅棋布,高樓雅座,女郎侍候,燈紅酒綠,優勝劣汰,你一個夫妻小店,能有多大的油水!

“人無我有,人有我廉,人廉我優,人優我變,地麵偏僻,可以遷到繁華地段;設備陳舊,可以舊貌換新顏!”我這個外行,在妹妹麵前,也指指點點起來。

小妹說:“二哥挺內行的,你說得對,我現在就是這麼做的。唐老鴨餐館搬家了,遷至北城門外停車場旁邊,招牌換記,更名為芳媚園酒樓。”

明天就是酒樓開張之日,小妹邀我務必親蒞,給酒樓增添喜慶。

那曰,天氣晴朗,微風和煦,感覺像是早春。我率領女兒、女婿,提上燒酒、煙卷,舉著鞭炮、將軍炮,直向北門外寬大的停車場走去。

連珠炮聲雜以震耳欲聾的將軍大炮,由遠而近。我們一行,循聲來到“芳媚園酒樓”。二層酒樓修葺一新,頗有清末遺韻。“芳——媚——園”,不就是小妹振芳、振芳愛女小媚和振芳孫女園園三代女性的名字嗎?她二哥我,住北京方莊小區芳古園,也被囊括其中,不由喜從中來,暗自稱讚自小聰穎、能歌善舞的小妹至今文才不減。

樓下三席,樓上三席,坐了一席又一席,席席客滿,席席熱鬧。就我觀察,親戚朋友並沒有多少,大多數人,對我來說是陌生的麵孔。作為酒樓的女老板,小妹的興奮達到極點,疲勞也達到極點。她的兩條腿早已經拖不動了,可是臉上始終堆滿笑客,不慌不忙,不卑不亢,該招呼的全都招呼到了。我看得出來,小妹很會節約使用能量,對於那些陌生人,她全力以赴,使盡渾身解數;對於親戚朋友,對不起,打打招呼擺擺手就算過去。她讓那些陌生人既看到她的疲憊不堪,又感受她的不遺餘力,恰到好處,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