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東麵殺聲四起,村子西麵嬰兒哭啼,村子南麵漢子怒喝,村子北麵老漢哀鳴,小小的村落猶如一場人生麵臨絕望痛苦時的催魂曲。
春蘭抱著老婦人的屍體默默流淚,凸起的門檻拱著婆婆的腹部,屍體還有臨死前的抽搐。老婦人的雙眼瞪著前方,隻是已沒有焦距,嘴角微微張開,看樣子死前仍喃喃自語。
這是東廂房,當厄運降臨小村子的一刻,春蘭最先想起的是趙拙,她相信趙拙能夠,也願意為她們擋去這一遭的災禍。
門是空門,人走茶涼,桌上默默躺著碎花包裹。她怒過,笑過,懼過,此時剩下的唯有哭泣。
婆婆無力的頭顱搭在她肩上,在她的記憶力,自從來到夫家便沒有和婆婆這樣親近過,妯娌間的摩擦同樣上演,自從公公與丈夫離去,關係才有所緩和,這是患難時的憐憫,災禍使得兩人相互依賴,隻是終沒有母子間的那般親情。
一騎漢兵策馬而近,嘚嘚的馬蹄聲是催命的詛咒,一丈的距離擋不住無情的屠刀,絕望便是如此的冷酷。知道自己的死期是件痛苦的事情,求生是生命的本能,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人乎?
騎兵的馬刀落下,幹淨,利索,熟練,煞氣凜然,很有大漢鐵騎的風範,這也是久經沙場的老兵才能練就的一身好本領,隻是此時卻落在本應保護的目標身上。
春蘭苦澀的微笑,也許自己隻是他生命中一朵不起眼的浪花,也應該隻是一朵浪花,海風隻能帶走點點星沫,自己剩下的是獨享的回憶。
下一刻,生命便是終結,下一刻,生命隻是開始,一指寬的薄薄鐵片擋住下落的刀勢,劍的主人是趙拙,騎兵雙手握力也不能下落半分半毫,鐵甲的縫隙甚至被他魁梧的身軀擠撞的膨脹幾分。
“砰”,軍士似斷線的風箏從馬上飄飄遠落,繼而鯉魚打滾從地上彈起,也不再出手,也不敢出手,站在那裏蓄勢待發,馬兒被驚得無影無蹤。
趙拙與騎兵的交手瀟灑寫意,與眼前的人間慘劇格格不入,前者定定的看著門檻上的婆媳二人,眼中漸漸布滿血絲,額頭青筋凸顯,殺氣凝聚。
“婦孺也能下得去手?”趙拙的喝問沒有提及姓名,但是他們都知道問的是誰。
騎兵沉默一會,回答的語氣沒有自責,沒有慚愧,自責與慚愧在他看來隻能動搖決心:“軍中的命令,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趙拙細細咀嚼著這句話,“多好的一句話,隻是為何不用在唐人身上?”
騎兵無言以對,也隻能無言以對,理由可以說的光明正大,但掩蓋不了屠殺婦孺的事實。
“大漢的兵殺大漢的人,你的父母兄弟姐妹也是漢人,你能下得去手嗎?”
騎兵沉默···
“那柄馬刀從前沾滿榮譽,今後便要沾滿冤魂嗎?”
騎兵默然···
“你的血,你的骨,你的發是這群麵朝黃土背朝天的百姓賜予,你還有做人最起碼的尊嚴嗎?”
數不清的質問從趙拙嘴裏說出來,他氣了,悔了,也傷了,問他也是問自己,也是為了下一刻的出手做鋪墊,或許根本不必問這麼多廢話,隻是此刻,他需要給春蘭一個交代。
趙拙從殺死村口的那個騎兵開始便不再視他們為大漢的兵,對於早出無盡殺孽的屠夫沒有憐憫可言。
長劍端起,瞬間,無數的劍影,無數的氣,潮水般湧去,下一刻,細長的血流從皮膚下,眼眶中,嘴唇裏滲出,頭皮脫落,騎兵以血洗麵。
身上的鎧甲片片掉落,在空中相互擊鳴,內層的衣衫化成齏粉,裸露的肌膚呈現出來,周身布滿劍痕,內髒,經脈中,趙拙的元氣不停的亂竄,下一刻,疼痛的感覺傳入大腦,騎兵撲地翻滾,十指嵌入地下,慘嚎生震得屋牆微微顫動。
趙拙對這一切熟視無睹,這樣的做法就是為了一解心中的悲憤,也是給死去的婆婆一個答複。
春蘭聽見騎兵的慘嚎才回過神來,眼波微微流動,又瞬間被她用淚水掩蓋。
趙拙就那樣站著,良久,騎兵沉寂,趙拙歎了口氣,上前合上婆婆雙眼。
“人死安息,我們···”
春蘭沒阻攔他的動作,等他開口的時候卻默默抱起婆婆的屍身走進主屋,兩扇門緊緊關閉。
趙拙歎口氣,起身走向屋外,村中村民的喊叫已經止息,村裏唯一的那頭耕牛發出臨死慘嚎,平時悠緩的牛哞很是奇異的急促,短暫。
趙拙沿著村子的主道一家家的搜尋幸存者,意識覆蓋整個村子,有幾個幸存者躲在隱蔽處,趙拙也不去管他們,手無寸鐵的村民聚集起來隻能是屠殺的目標。
土路兩邊躺著手握農具的青壯,多是倒在入門處,項上的頭顱被割去,留下醜陋不堪的疤痕。
此行的任務完成,尋找未歸騎兵的十幾騎與趙拙不期而遇,人馬把趙拙包圍起來,雖是書生裝扮,但趙拙手中的三尺青鋒劍昭示著一個血淋淋的事實:失蹤的兩騎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