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章自南彙一役以後,根基漸定,欲與金陵官軍策應,牽製敵勢,選定進攻之策。是歲七月,使程學啟、郭鬆林等急攻青浦縣城,拔之,並發別軍駕汽船渡海攻浙江紹興府之餘姚縣,拔之。八月,李秀成使譚紹洸擁眾十餘萬犯北新涇(江蘇地,去上海僅數裏)。劉銘傳邀擊大破之,敵遂退保蘇州。
其月,淮軍與常勝軍共入浙江,攻慈溪縣,克之。是役也,常勝軍統領華爾奮戰先登,中彈貫胸卒,遺命以中國衣冠殮。美國人白齊文代領常勝軍。
是歲夏秋之變,江南癘疫流行,官軍死者枕籍。李秀成乘之,欲解金陵之圍,乃以閏八月選蘇州常州精兵十餘萬赴金陵,圍曾國荃大營,以西洋開花大炮數十門,並力轟擊,十五晝夜,官軍殊死戰,氣不稍挫。九月,秀成複使李世賢自浙江率眾十餘萬合圍金陵,攻擊益劇。曾國藩聞報,大憂之,急征援於他地。然當時浙江及江北各方麵之官軍。皆各有直接之責任,莫能赴援。此役也,實軍興以來兩軍未曾有之劇戰也。當時敵之大軍二十餘萬,而官軍陷於重圍之中者不過三萬餘,且將卒病死戰死及負傷者殆過半焉。而國荃與將士同甘苦,共患難,相愛如家人父子,故三軍樂為效死,所以能抗十倍之大敵以成其功也。秀成既不能拔,又以江蘇地麵官軍之勢漸振,恐江蘇失而金陵亦不能獨全,十月,遂引兵退,雨花台之圍乃解。
按自此役以後,洪秀全之大勢去矣。夫頓兵於堅城之下,兵家所大忌也。向榮、和春,既兩度以此致敗,故曾文正甚鑒之,甚慎之。瞥忠襄之始屯雨花台,文正屢戒焉。及至此役,外有十倍強悍之眾,內有窮困決死之寇,官軍之危,莫此為甚。乃敵軍明知官軍之寡單如此,其瘡痍又如彼,而卒不敢肉搏突入,決一死命,以徼非常之功於俄頃,而顧虧此一簣,忽焉引去,遂致進退失據,隨以滅亡,何也?蓋當時敵軍將帥富貴已極,驕侈淫溢,愛惜生命,是以及此。此亦官軍所始念不及也。
曾文正曰:凡軍最忌暮氣。當道鹹之交,官軍皆暮氣,而賊軍皆朝氣,及同治初元,賊軍皆暮氣,而官軍皆朝氣。得失之林,皆在於是。諒哉言乎。以李秀成之賢,猶且不免,若洪秀全者,塚中枯骨,更何足道。所謂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殷鑒不遠,有誌於天下者,其可以戒矣。洪秀全以市井無賴,一朝崛起,不數歲而蹂躪天下之半,不能以彼時風馳雲卷,爭大業於汗馬之上,遂乃苟安金陵,視為安樂窩,潭潭府第,真陳涉之流亞哉!株守一城,坐待圍擊。故向榮、和春之潰,非洪秀全自有可以不亡之道,特其所遇之敵,亦如唯之與阿,相去無幾,故得以延其殘喘雲爾。嗚呼!曾洪興廢之間,天耶人耶?君子曰:人也。
又按此役為湘淮諸將立功之最大關鍵。非圍金陵,則不能牽江浙之敵軍,而李文忠新造之軍,難遽製勝,非攻江浙,則不能解金陵之重圍,而曾忠襄久頓之軍,無從保全。讀史者不可不於此著眼焉。
李秀成之圍金陵也,使其別將譚紹洸、陳炳文留守蘇州。九月,紹洸等率眾十餘萬,分道自金山大倉而東,淮軍諸將防之,戰於三江口四江口,互有勝敗。敵複沿運河設屯營,亙數十裏,駕浮橋於運河,及其支流,以互相往來,進攻黃渡,圍四江口之官軍甚急。九月廿二日,鴻章部署諸將,攻其本營。敵強悍善戰,淮軍幾不支。劉銘傳、郭鬆林、程學啟等身先士卒,揮劍奮鬥,士氣一振,大破之,擒斬萬餘人,四江口之圍解。
常勝軍統領華爾之死也,白齊文以資格繼其任。白氏之為人,與華氏異,蓋權謀黠猾之流也。時見官軍之窘蹙,乃竊通款於李秀成。十月,謀據鬆江城為內應。至上海脅迫道台楊坊,要索軍資巨萬,不能得,遂毆打楊道,掠銀四萬兩而去。事聞,李鴻章大怒。立與英領事交涉。黜白齊文,使償所攫金,而以英國將官戈登代之。常勝軍始複為用。時同治二年二月也。此實為李鴻章與外國辦交涉第一事,其決斷強硬之慨,論者韙之。
白齊文黜後,欲殺之,而為美領事所阻,遂放之。複降於李秀成,為其參謀,多所策劃,然規模狹隘。蓋勸秀成棄江浙,斬其桑茶,毀其廬舍,而後集兵力北向,據秦晉齊豫中原之形勢,以控製東南,其地為官軍水師之力所不及,可成大業雲雲。秀成不聽。白齊文又為敵軍購買軍械,竊掠汽船,得新式炮數門,獻之秀成。以故蘇州之役,官軍死於寶帶橋者數百人。其後不得誌於秀成,複往漳州投賊中,卒為郭鬆林所擒死。
先是曾國藩獲敵軍諜者,得洪秀全與李秀成手諭,謂湖南北及江北,今正空虛,使李秀成提兵二十萬,先陷常熟,一麵攻揚州,一麵窺皖楚。國藩乃馳使李鴻章使先發製之,謂當急取太倉州以擾常熟,牽製秀成,使不得赴江北。鴻章所見適同。同治二年二月,乃下令常熟守將,使死守待援,而遣劉銘傳、潘佩新、張樹珊率所部駕輪船赴福山,與敵數十戰皆捷。別遣程學啟、李鶴章攻太倉昆山縣以分敵勢,而使戈登率常勝軍與淮軍共攻福山,拔之,常熟圍解。三月,克複太倉、昆山,擒敵七千餘,程學啟之功最偉。戈登自此益敬服學啟焉。五月,李秀成出無錫,與五部將擁水陸兵數十萬圖援江陰,據常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