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學啟被傷後,臥療數旬。遂不起,以三月十日卒,予諡忠烈。李鴻章痛悼流涕。

嘉興府之克複也,杭州敵焰大衰,遂以二月二十三日(十九嘉興克複),敵大隊乘夜自北門脫出。左軍以三月二日入杭州城,至是蘇軍(李軍)與浙軍(左軍)之連絡全通,勢始集矣。

程學啟之卒也,鴻章使其部將王永勝、劉士奇分領其眾,與郭鬆林會,自福山鎮進擊沙山,連戰破之。至三河口,斬獲二萬人。鴻章乃督諸軍合圍常州,使劉銘傳擊其西北,破之;郭鬆林攻陳橋渡大營,破之;張樹聲、周盛波、鄭國櫆等襲河邊敵營廿餘;皆破之。敗軍潰走,欲還入城,陳坤書拒之,故死城下者不可勝數。三月甘二日,李軍進迫常州城,以大炮及炸藥轟城,城崩數十丈,選死士數百人,梯以登。陳坤書驍悍善戰。躬率悍卒出戰拒之,修補缺口,官軍死者數百人。鴻章憤怒,督眾益治攻具,築長圍,連日猛攻,兩軍創钜相當。經十餘日,李鴻章自督陣,劉銘傳、郭鬆林、劉士奇、王永勝等,身先士卒,奮戰登城,敵始亂。陳坤書猶不屈,與其將費天將共率悍黨,叱吒巷戰,鬆林遂力戰擒坤書,天將亦為盛波所擒。銘傳大呼傳令,投兵器降者赦之,立降萬餘。官軍死者亦千數。常州遂複,時四月六日也。至是江蘇軍(李軍)與金陵軍(曾軍)之聯絡全通,江蘇全省中,除金陵府城內無一敵蹤矣。

自同治元年壬戌春二月,李鴻章率八千人下上海,統領淮軍、常勝軍,轉鬥各地,大小數十戰,始於鬆江,終於嘉興常州,凡兩周歲至同治三年甲子夏四月,平吳功成。

案李鴻章平吳大業,因由淮軍部將驍勇堅忍,而其得力於華爾、戈登者實多,不徒常勝軍之戰勝攻取而已。當時李秀成智勇絕倫,軍中多用西式槍炮,程劉郭周張潘諸將,雖善戰,不過徒恃天稟之勇謀,而未曉新法之作用。故淮軍初期,與敵相遇,屢為所苦。李鴻章有鑒於是,故諸將之取法常勝軍,利用其器械者亦不少焉。而左宗棠平浙之功,亦得力於法國將官托格比、吉格爾之徒甚多。本朝之絕而複續,蓋英法人大有功焉。彼等之意,欲藉以永保東亞和平之局,而為商務之一樂園也。而豈料其至於今日,猶不先自振,而將來尚恐不免有Greatrevolution.在其後乎。

先是曾國荃軍水陸策應,圍金陵既已二稔,至甲子正月,拔鍾山之石壘,敵失其險,外圍始合,內外不通,糧道已絕,城中食盡;洪秀全知事不可為,於四月二十七日飲藥死。諸將擁立其子洪福。當時官軍尚未之覺。朝旨屢命李鴻章移江蘇得勝之師助剿金陵,曾國荃以為城賊既疲,糧彈俱盡,殲滅在即,恥借鴻章之力,而李鴻章亦不顧分曾之功,深自抑退,乃托言盛暑不利用火器,固辭不肯進軍。朝廷不喻鴻章之旨,再三敦促,國荃聞之,憂憤不自勝,乃自五月十八日起,日夜督將士猛攻地保城(即龍膊子,山陰之堅壘,險要第一之地也。),遂拔之。更深穿地道,自五月三十至六月十五,隧道十餘處皆成。乃嚴戒城外各營,各整戰備,別懸重賞募死士,約乘缺以先登。

時李秀成在金陵,秀全死後,號令一出其手。秀成知人善任,恩威並行,人心服之,若子於父。五月十五日,秀成自率死士數百人,自太平門缺口突出,又別遣死士數百冒官兵服式,自朝陽門突出,衝人曾營,縱火嘩噪。時官軍積勞疲憊,戰力殆盡,驟遇此警,幾於瓦解獸散,幸彭毓橘諸將率新兵馳來救之,僅乃獲免。

六月十六日,正午,隧道內所裝火藥爆裂,萬雷轟擊,天地為動,城壁崩壞廿餘丈。曾軍將叱吒奮登,敵兵死抗,彈丸如雨,外兵立死者四百餘人。眾益奮發,踐屍而過,遂入城。李秀成至是早決死誌,以所愛駿馬贈幼主洪福,使出城遁,而秀成自督兵巷戰,連戰三日夜,力盡被擒,敵大小將弁戰死焚死者三千餘人。城郭宮室連燒,三日不絕,城中兵民久隨洪氏者男女十餘萬人,無一降者。自鹹豐三年癸醜秀全初據金陵,至是凡十二年始平。

案李秀成真豪傑哉。當存亡危急之頃,滿城上下,命在旦夕,猶能驅役健兒千數百,突圍決戰,幾殲敵師。五月十五日之役,曾軍之不亡,天也。及城已破,複能以愛馬救幼主,而慷慨決死,有國亡與亡之誌。推古之大臣儒將,何以過之,項羽之烏騅不逝,文山之漆室無靈,天耶人耶?吾聞李秀成之去蘇州也,蘇州之民,男女老幼,莫不流涕。至其禮葬王有齡,優恤敗將降卒,儼然有文明國戰時公法之意焉。金陵城中十餘萬人,無一降者,以視田橫之客五百人,其誌同,其事同,而魄力之大,又百倍之矣,此有史以來戰爭之結局所未曾有也。使以秀成而處洪秀全之地位,則今日之域中,安知為誰家之天下耶!秀成之被擒也,自六月十七日至十九日幾三日間,在站籠中慷慨吮筆,記述數萬言。雖經官軍刪節,不能備傳,而至今讀之,猶凜凜有生氣焉。嗚呼!劉興罵項,成敗論人,今日複誰肯為李秀成、揚偉業發幽光者?百年而後,自有定評,後之良史,豈有所私。雖然,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曾、左、李亦人豪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