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副壽聯對仗工整,設想新奇,氣魄雄偉,實在叫人擊節讚佩,乾隆看了喜愛非常。大典剛過,乾隆皇帝降下諭旨,特賜紀曉嵐“紫禁城騎馬”的殊榮。所謂紫禁城騎馬,並非真的騎馬進入紫禁城,而是皇帝對於老臣的一種禮遇,準許年事已高而功勳顯著的老臣,在紫禁城內,乘坐兩人抬的小轎子,代步上朝。紀曉嵐素有“神行太保”的美稱,年輕時健步如飛,一般人比不上他,到這時雖然已六十六歲,仍然身體健壯,精神旺盛,走起路來,步履穩健,絲毫不見龍鍾老態。所以雖經皇上特許“紫禁城騎馬”,但他上朝,既不“騎馬”,也不乘轎,照常健步如飛。
偏偏在這年十一月,內閣學士尹壯圖不識時務,卻提出另一種意見,發出另一種聲音。
尹壯圖,字楚珍,雲南昆明人。乾隆三十一年進士。乾隆三十九年考選江南道禦史,三遷至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
尹壯圖就乾隆對犯有過失的各省督撫,實行罰銀代罪而不加以行政處罰的做法提出異議。他認為,這一措施不但沒有收到整飭吏治的效果,反而助長了貪汙之風。因為受罰的官員,如果有貪贓的行為,會變本加厲地貪婪以完納罰罪之銀。而清廉的官吏也往往因無力繳納銀項,接受屬員的資助,再遇屬員貪縱時,便不敢認真查辦。他說:“是罰銀雖嚴,不唯無以動其愧懼之心,且潛生其玩易之念,請永遠停止此例。”
本來尹壯圖是一片忠心,直陳弊政。因為,當時乾隆八十大壽一共花掉白銀四億兩,沒有動用一兩朝廷庫銀,全由內外廷臣進獻而來。當時一位叫成種仁的朝鮮外交官,在他的《北京見聞錄》中寫道:“外而列省三品以上大員,俱有進獻;內而各部堂官,悉捐米俸;兩淮鹽院所納四百萬金助之。”白銀由各省督撫進獻,督撫之銀又從何而來呢?隻能是加重商民稅賦,或者虧空地方府庫。
對於尹壯圖此奏,乾隆起初沒有表示反對意見,隻令尹壯圖具實覆奏。
然而,當尹壯圖再次上疏奏稱:“各督撫聲名狼藉,吏治廢弛。經過各省地方,體察官吏賢否,商民皆蹙額興歎,各省風氣大抵皆然。若問勒派逢迎之人,彼上司屬員授受時,外人豈能得見?請旨簡派滿洲大臣,同臣往各省密查虧空。”但尹壯圖的奏折觸怒了乾隆皇帝,乾隆令他將其所指督撫是誰?逢迎上司者是誰?借端勒派致有虧空庫項者何人?一一指實。
因為按尹壯圖所奏,等於指責了皇帝的英明和他所締造的帝國盛業。這是對他統治五十五年的否定,是對皇帝自尊心的極大傷害。這與紀曉嵐的“堯封禹甸,人人後舞而前歌”,是何等地不同?
尹壯圖不小心碰上了逆鱗。乾隆指責尹壯圖以“莠言亂政”。他說:“小民等愛憎之口,或因吏胥侵擾,或因偶挾微嫌,間有一二人怨其守令,亦屬事所難免。若謂普天之下民不堪命,竟至疾首蹙額,互相告語,怨及朕躬,則斷斷無此情理。”他讓尹壯圖指出“蹙額興歎者”為何人?在何處?並讓侍郎慶成偕尹壯圖到直隸、山東、江南各省盤查倉庫。
乾隆非常清楚,尹壯圖所說的“吏治廢弛”,府庫虧空,並非子虛之言。
乾隆五十一年,他曾派阿桂、曹文埴等至浙江省,就是為查辦地方上的府庫虧空案。而這種虧空,不獨浙江,幾乎遍及全國,僅雲南一省的虧空額這年就達一百萬。乾隆也承認發生在三年前的台灣林爽文起義,“皆由地方侵貪激變”。
盡管如此,乾隆卻不願由他的臣下戳穿這一事實。強烈的自尊心,加上晚年的自負,使他十分顧忌自己的完美形象,他隻能邀譽,而不能半點受責。為了證明尹壯圖所言實屬誣詞,他拒絕尹壯圖“密往訪查”的要求。在尹壯圖每到一處之前,先五百裏通知地方官,而且明確降旨聲稱,令尹壯圖到地方盤查,是欲治其以“莠言亂政”之罪,“若所盤查倉庫毫無虧缺,則是尹壯圖以捕風捉影之談為沽名釣譽之舉,不但汙地方官以貪汙之罪,並將天下億兆民人感戴真誠全為泯沒。而朕五十五年以來子惠元元之實政實心,幾等於暴斂橫征之世。”
乾隆為堵住尹壯圖之口,竟到了不顧事實、不擇手段的地步了。而公開降諭要治奉命查訪地方府庫的大臣之罪,不啻等於告訴地方官不要給尹壯圖留有口實。
地方官自然心領神會,在尹壯圖未到之先,即“設法挪移,彌縫掩飾,遂致尹壯圖陳奏不實”。
尹壯圖在查無實據的情況下,隻好違心地上疏乾隆,自認虛誑,奏請治罪。乾隆下令將尹壯圖革職留任,以示懲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