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之中國青年和時代精神
——震災中的思考
(2008年5月24日在一耽學堂的講話)
將災難轉化為育人、治國的精神資源
“當今之中國青年和時代精神”是學堂主持人逄飛給我出的題目;而“震災中的思考”是我主動要講的。原因也很簡單:這些日子,我,相信我們大家都一樣,整個心都撲在“震災”上了,我們所有的言說,所有的思考,都集中在這一點上了。這是此刻我們唯一願意、甚至渴望彼此交流的話題。而且,正是震災使我們對什麼是“當今之中國”,什麼是“當今之中國青年”,什麼是當今的“時代精神”,以及“當今之中國青年”和“時代精神”應該建立起什麼樣的關係,承擔什麼責任,都有了新的認識。正像震災中的幸存者,北川中學的高一學生賈國偉在他的日記裏所說:“世界變了,原來的一切都變了”(見2008年5月20日《北京青年報》)。我們也都是幸存者,我們都有這樣的“一切都變了”的感覺:世界變了,中國變了,我們彼此的關係變了,我們自己也變了,都要刮目相看了。在此之前,我們對世界,中國,中國人,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以及我們自己,都有過許多悲觀的,甚至絕望的看法;現在,因為災難,我們原來看不到的,忽略了的世界、中國,以及我們自己,人性中最美好的方麵,突然呈現出來,我們開始目瞪口呆,繼而被深深地感動了。
我們應該感謝的,首先是災區裏的受難者,是他們承受了這一切生命的苦難,正是他們在危難中表現出來的堅韌的生命力量,對生活的渴望,友愛與互助,奉獻與犧牲,才激發了,點燃了全民族,全人類,以及我們每一個人,內心同樣具有的愛與力量。一位網友說得好:真正的“英雄”是這些承受、“經曆了磨難的人”,“他們絕不是等待別人憐憫的難民”,最終解救者是他們自己,而且也是他們拯救了我們這些早已麻木的,沉淪了的靈魂。一切“感恩和歌頌”隻能歸於這些受難者和“抗震救災”的真正承擔者。(何帆:《每一共同經曆了磨難的人都是英雄》)
我自己在整個抗震過程中一直處於焦慮不安之中,我感到了自己的無力,甚至因此有愧疚之感。在這許許多多的人,都投入救災行動中時,我特別感到了思想的無力;但我又不能放棄思想,這可能是我唯一能夠做的,而且是應該做的。而因為思考,又帶來了新的焦慮。昨天,我在報上看到了一篇《北京誌願者說》,說他“好害怕一件事情發生”:當“災難過去”,“大家都回複正常作息”,會不會就忘記了這些受難的孩子呢?“我害怕他們已經被拋棄過一次了,他們不能承受再被忽略拋棄一次的二度傷害!”(2008年5月21日《北京青年報》)
我也有這樣的恐懼,即災難過去“以後”的恐懼。災難畢竟是一個非常態的狀況,人們最終還要回到常態之中;我的憂慮正在於,回到原來固有的生活裏,我們會不會故態複萌,又恢複了那個自私的,頹廢的自我,那種冷漠的,互不信任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那樣一種僵硬的,官僚化的,非人性,反人道的權力運作?……我相信這絕不是杞人憂天,因為我們體製的弊端依然存在,我們國民性的弱點依然存在。
這裏,我想特別談談國民性的問題。是的,這一次抗災,讓我們看到了中國國民性極其可貴的一麵。這個民族有著一種難得的生命的堅韌力量。平時,看起來惰性很強,但凡有一條退路,就絕不思變革和前進,寧願妥協,遷就,得過且過;但一旦到了危難時刻,就能突然爆發出一種自救的力量,即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或者叫“絕路逢生”。這就是我們這個世界上最古老的民族,經曆了一次次民族危亡,而又始終不亡不倒,而屹立於世界民族之林的一個基本原因。這一次抗災就是這樣的民族精神的大爆發,是一次民族自救。但起之也速,退之也快,這一次抗災,並不能自然地將我們的民族惰性消除,而這樣的惰性發作起來,又會將我們國家,以及我們自己置於一個不死不活的狀態。我常說,中國人可以共患難,卻難以同富貴;別看現在全民同心同德,日子太平了,又會是窩裏鬥。然後再等待下一次危難中的爆發,再來團結自救。正是這樣的循環,使我們這個民族,既不會垮,總在前進,但又極其緩慢,令人心焦,我們也就永遠在“絕望與希望”的交織之中煎熬。
現在,我要提出的問題是,我們有沒有可能打破這樣的循環,能不能把這次災難的“非常態”中爆發出來的人性之美,人情之美,變成一種穩固的社會與精神的“常態”?我以為,這就需要作兩方麵的工作。首先是要作理念的提升,即把在抗災中從人的生命本能中爆發出來的人性美、人情美,提升為一種新的價值觀,新的倫理觀,同時對我們原有的價值觀、倫理觀進行反思。但僅有理念還不行,必須要有製度的保證。也就是說,我們還需要將抗災中所展現的政府和人民的新關係,提升為一種新的治國理念,並進行一係列的製度建設。同時也必須正視這次救災所暴露的製度缺陷,為我們正在進行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的四大改革提供新的推動力。這就是這十多天來,我一直在緊張地思考,並且想在今天和年輕的朋友們一起討論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