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將災難轉化為育人、治國的精神資源?
這首先是我們這些幸存者的責任。大家不要忘了,我們這裏所說的抗災中所爆發出的所有的美好的東西,都是以數萬人的死亡和數十萬人的受傷為代價的,這是浸透了死難者的鮮血的。如果我們不珍惜,不把它轉化為精神資源,將其遺忘,甚至成為自我炫耀的資本,那就是犯罪。
我還想強調的是,這樣的討論,也是我們“當今之中國”所急需的。記得我今年4月27日北大110周年民間紀念會上,就討論過這樣的“當今之中國最需要什麼?”的問題。我提出了一個分析:當今中國,已經基本解決了溫飽問題,進入小康社會,這是一個來之不易的巨大的成績;但也就同時麵臨著這樣一個擺脫了貧困,開始富裕了的中國,將向何處發展的問題,在這個意義上,當今之中國,正走在十字路口。我認為,在這樣的轉折關頭,需要提出“四大重建”,即“製度重建”,“文化重建”,“價值重建”(它是文化重建的核心),“生活重建”。當時,我提出這個問題,許多同學都覺得過於宏觀,並不能引起共鳴。但是,現在,經過這次地震的洗禮,我們再回過頭來討論這四大重建,就有了血肉的內容:在我看來,我們要將災難轉化為育人、治國的精神資源,其核心就是一個“價值重建”與“製度重建”的問題。
下麵,我就按照這樣的思路,來展開我的討論。這是名副其實的拋磚引玉:我十分真誠和迫切地希望和年輕的朋友一起來思考和討論;我以為,這是最初的激動過去以後,我們最應該做的工作。而且我所提出的一己之見,是不成熟的,有些問題我自己也沒有完全想清楚,沒有把握,需要討論,歡迎質疑,我所期待的是一個集體的智慧,共同來思考和解決我們所麵對的問題。我想從三個方麵來討論。
敬畏生命,一切為了每一個個體生命的健全發展
這次抗災,最為響亮,最激動人心,也最具有凝聚力的口號,大概就是“人的生命重於一切”。這裏,實際上是提出了一個“生命至上”的理念,強調的是人的生命價值的至高性與普世性。
所謂“至高性”,就是認定人的生命的價值具有絕對性,它高於一切價值,它本身就是目的,而不是手段,一切與之相違背的價值,都應該受到質疑。而我們這裏,長期以來,卻奉行著“為了某個崇高的目的,可以無條件地犧牲人的生命”的理念,這是一個似是而非的觀念。當然,人可以為了自己的信仰而獻出自己的生命,這次抗災中就有這樣的犧牲,獻身者應該為我們所崇敬。但是,這必須是發自內心的自主選擇,其內在動因正是自我精神發展和完善的需要。這和外力的強製侵害與剝奪是不能混為一談的。而且即使是這樣,也是應該盡量地減少,不能輕言,更不能鼓勵犧牲。我們必須將傷害人,特別是無辜的平民的生命的外加的戰爭,和對人實行肉體摧殘和精神迫害的獨裁專製,同時置於審判台上,就是這個道理,這是一個不能讓步的底線。所謂“為了崇高的目的”的“犧牲論”之所以不能接受,還因為這樣的“犧牲論”的背後,常常隱含著巨大的欺騙,因為所謂“崇高的目的”的解釋者、宣揚者是那些自命“真理的掌握者,壟斷者”的政客,或某個利益集團的代表;所謂“為崇高目的”而“犧牲”,其實是為這些政客,代表賣命。這樣的教訓實在是太多了。年輕人對那些動不動就鼓動你們去犧牲的蠱惑,一定要保持高度的警惕。
人的生命至上,同時是一個“普世性”的觀念。我們知道,人是分為群體的,不同地位,出身,經曆,不同文化、教育背景,不同信仰,不同國家、民族,不同利益的人的群體,共在同一塊土地,同一個地球,存在著這樣那樣的矛盾衝突,是必然的;而要真正和諧相處,就必須有一個“最大公約數”,取得公認共通的價值。這次震災中的全國、全世界的同一條心,啟示我們,這樣的普世價值,就是人的生命至上性。這也是我們大家共同的體會和體驗:救助每一個遇難者的生命,在這一目標麵前,原來存在的所有的分歧,論爭,利害衝突,都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因此,通過這次救災,我們應該毫不含糊地將“敬畏和尊重生命”(也包括大自然的生命)作為一個基本的價值,普適性的價值確立下來,如一位作者所說,它應該成為我們共同的“信仰”(浙江會計師舒聖祥:《活下去,是有種信念》,載2008年5月17日《中國青年報》),並融入我們的日常生活中。“生命是美麗的,活著真好”,應該成為我們每一個人,特別是年輕人的基本的,穩定的,不可懷疑,不能動搖的信念:前一段時間曾經出現的年輕人厭世、輕生的悲劇,再也不能發生了。
“生命至上”,這是一個總概念。它其實有著非常豐富的內涵,需要作更深入的討論和分析。根據在這次救災中的觀察,體驗和思考,我覺得它至少有八個層麵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