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觀樓記03(1 / 2)

第一卷往事如歌 第2章我的父親

父親是一座山,而這座山也有塌方的時候。我的父親作古已有三十多年了,音容宛然在目。作為人之父的我,經過生活的艱難,格外懷念久逝的父親。

我父生於清光緒年間,即1906年10月初三,世代貧農,湖南祁東縣人。祖父何瑞歡,生有三個兒子,他排行第三。父親年輕時在老家種田。原本姓何,名祥善。祖父母早亡,我父後改為彭姓,有一段背井離鄉的辛酸史。

1939年,國民黨抽壯丁,我父被抓到江西修水縣當夥夫。不到三個月,趁外出買菜之機,開小差逃到長沙躲在他同母異父的瞎子姐姐家,其姐姓彭,以算命為生。故父親改為彭姓,名春生。站穩腳跟後,次年將鄉下我的母親和時年五歲的姐姐接到長沙,肩挑巷賣,以販小菜維持一家生計。我是1947年在長沙出生的,取名羅生,不知其意,全市同名的人很多,父親在世時,我沒有問過此名何意?有人說:“是在籮筐裏出生的,故取此名。”我想怎麼會有這麼多人在籮筐裏出生呢?可能是解放前長沙古城產業工人很少,擔著籮筐肩挑巷賣的小販很多,以其職業為小孩取名吧。長沙剛解放時,戶籍上門普查登記,他心有餘悸,仍登記姓彭,殊不知嚴冬已經過去,春天已經到來,真是枉為春生之名。70年代初,他又多次要求轄區戶籍,恢複姓名,得到的答複是“以後再說吧”。隨後我的妹妹、弟弟相繼成家,所繁衍的後代,皆姓彭至今。今逢盛世,如要返祖歸宗,恢複原姓,我認為沒有必要了。其實“姓”隻是一個符號罷了。姓氏的改變還可以讓後人知道先輩的坎坷和苦難的家史。2006年,石馬鋪公墓擴校遷墳。我將父親的骨骸用壇子收斂,遷到祁東老家安葬。在靈堂前擬一聯挽之:上聯:“昔無能,客死長沙仍異姓,下聯:今有幸,魂歸故裏佑鄉親。”回故土是父親多年的夙願,這次魂歸故裏看來是他最好的歸宿。在鄉下我聽堂兄說過:我的祖父逝世時,由於貧窮草草埋葬,沒有立碑。當我還在母腹待生時,父親曾回老家許願;“若生男孩,一定立碑。”然而我出生後,他卻至死沒有兌現。可能是命運多舛的父親在生活中煎熬,要顧及活人,無能力顧及死人吧。這次我尋到了祖父的墓,出資刻了碑,還了父親生前之願。

在我的記憶中,父親由於沒有文化,吃過很多虧。全國麵臨解放時,鄉下地主紛紛將田地賤賣往城裏逃,他卻傾盡平生積蓄去老家買田,聽說土改時還劃了一個“小土地出租”。真是身居鬧市,“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父親是個脾氣暴躁但又性格非常樂觀的人,麵對現實卻又表現了諸多的無奈。1968年妹妹初中畢業,作為知青響應黨的號召下放農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兩年後城市招工,村上把妹妹作為首批推薦,但沒有錄取。村支書告訴妹妹說:“在你的檔案裏,父親單位的鑒定是‘自報貧農,未經調查’。”我妹聞之回家哭訴,我記得陪著父親來到他單位,質問為什麼?一個五十餘歲戴眼鏡的老政工回答說:“你父親一不是入黨對象,二不是四類分子,當然沒有調查。”一句冠冕堂皇的話,急得父親在地上打滾。當時我驚呆了,從來沒有見過一生好強的父親這般無奈,也沒有意識到這是“左”的路線在作怪。對於這種不負責任的態度我也無可奈何。正好當時我是入黨對象,便將此事向本單位組織作了彙報,黨支書立即派員去祁東老家進行調查,調查結論是:“何祥善的家庭成份是貧農,本人出身為小商販,土改時所劃小土地出租,經落實的確沒有收租金,老家就解放了。”小商販仍屬勞動人民的範圍,也是無產階級。由於材料詳實,不久妹妹也被要求政審極嚴的郵局招上來了。隨之,我也加入黨組織。父親於1974年病故,臨終前對我說:“羅伢子,搭幫你啊!父母沒有給你們留下什麼財產,卻留下了一個好階級。”望著父親骨瘦如柴的身軀,我欲哭無淚,的確這個好階級使我受益匪淺,入黨,提幹、晉職相繼而來。四人幫垮台後,一切“左”的東西都在逐步清除,因為“四化”需要的是知識,無產階級不能永遠無產,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後,知識份子也劃入工人階級。“唯成份論”的年代一去不複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