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身邊的感動 第23章我的屬下是國民黨江防司令——記特赦戰犯周上凡
老電影《渡江偵察記》由著名演員陳述扮演的敵情報處長，大家一定印象很深。老奸巨猾，眼鏡片後透出一對鷹勾眼，咄咄逼人，卻對他的上司江防司令不一定有很深的印象。而這個國民黨的江防司令周上凡曾是我的屬下，《渡江偵察記》就是以他1949年駐守長江天險為題材創作的。說到這裏，不要以為我是他的上峰。1949年我隻有兩歲。我是生在舊社會，長在紅旗下……這個國民黨少將當年是一名特赦戰犯，釋放後在我廠當鉗工。
我參加工作時就在長沙微電機廠工作，該廠的前身原是區辦集體企業，隻有200餘人，但所謂的地、富、反、壞、右等21種人就有十幾個。正如某區領導在總結階級鬥爭大會上所言：“區街企業是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七十年代初，我是革委會副主任，管過政工。每周星期六晚，由我組織這些21種人政治學習，密切關注著階級鬥爭的新動向。政治學習主要是學習毛主席著作。如《敦促杜聿明投降書》《別了！司徒雷登》等。由我念完文章後，他們再發言，然後回家寫思想彙報。這些交給群眾監督的人發言都很踴躍，主動給自己上綱上線，以示服從改造。唯有這個周上凡不隨便發言，正襟危坐，有一副軍人的氣質。須知毛主席在書中提到的國民黨將領都是他的同僚啊！豈止認識，還經常打交道。但他在會上從不談這些細節，即算是工暇之餘也不與別人扯淡，交給我的思想彙報字跡清楚，述理明析。隻談共產黨的偉大，新中國建設的成就，以及國民黨的腐敗。他說：“蔣家王朝的垮台就是國民黨腐敗的結果……”
因此，我對這個國民黨的大官感到特別好奇，對於他的思想彙報，我進行了認真的閱讀，對他所填的履曆我也看過，經常有意與他交談，想了解他的傳奇人生。
周上凡，生於1905年，湖南常寧人，黃埔軍校第六期畢業生。曾任第26軍作戰科長，參加過北伐，曾奉蔣介石之令去井岡山剿共。抗日戰爭時期任129師師長，挺進軍司令，當然也參加過抗日。解放戰爭初期，因有反內戰言論，被國民黨撤職，定為內部管製。1948年再度啟用任華中“剿總”指揮官，第七綏靖區司令，駐守江防。1949年7月14日宋希濂命令他炸毀荊江大堤，以掩護宋軍撤退，在荊沙地下黨的策劃下，他決定起義，指令親信16團代理團長李國章將埋藏炸藥的七名軍統特務誘到會議室全部消滅，又派人將留守電台的兩名特務幹掉，取出埋藏的炸藥，保護了荊江大堤，遂率部向李先念投誠。《渡江偵察記》不是以投誠結尾，而是以殲滅告終，是考慮文學作品的藝術效果。當然解放軍如不兵臨城下，國民黨是不會起義的。解放後，周任湖南省航運公司經理，湖南省交通設計委員會副主任。因講義氣，他放跑了一個未投誠的老部下去了香港，東窗事發，於1953年7月逮捕，關在東北撫順戰犯管理所。於1963年4月9日特赦，由通太街辦事處安排在我廠工作。
我曾經問過他：“你既然棄暗投明，共產黨又待你不薄，你為什麼還要放跑人民的敵人呢？”他回答：“這是我的罪行，所以我在東北戰犯管理所改造了十年，無怨無悔，我要感謝共產黨的不殺之恩。”在與他的交談中，他還告訴我：“先我一批的特赦人員，還有一些人要求重新入監，因為外麵的生活比監獄差遠了。在‘苦日子’年代，我們沒有餓過肚子，夥食很好。”他還說：“我和溥儀皇帝關在一起，這個末代皇帝起初是和皇室的人關在一個房間，他起床、更衣都有人侍候，還呼萬歲。後來就單獨另關一個房間，日常生活自理，他還懂中醫哩……”聽到這些，我更感到好奇，一有時間就與他聊上幾句。沒有人懷疑我敵我不分，因為我是管他的領導。周上凡有一個問題一直沒有解決，1963年特赦時，周總理還接見了他們，每人每月由統戰部發80元生活費。但周閑不住，堅持要回湖南參加工作，由我廠接受後，統戰部就扣去30元，每月隻發50元。“文革”開始，周又主動提出不要統戰部的生活補貼，以示要做一個自食其力的勞動者。周在“文革”中沒有受到什麼衝擊，並不是由於他的思想境界高，而是造反派認為這些人都是“死老虎”。後來周的生活很拮據。因為還有一個兒子受他牽連，下放到農村勞動，需他資助。七十年代初，他要求統戰部恢複生活補貼，但未果。對方拿出他的申請回答：“是你自己主動提出不要的啊！”“四人幫”垮台後的第二年，我當上了廠長，他見我沒有官架子，很願意和我聊天。某日，他拿出一張彩色照片給我看，說是和蔡省三夫婦倆合的影。我說：“蔡省三是誰呀？”他說：“蔡省三是蔣經國的秘書，也是最年輕的國民黨少將。他是1973年3月19日特赦的。他被俘後，其妻嫁給了一個農民，經政府做工作，其妻與對方離了婚。蔡偕妻子去香港投親，從事記者工作。特意來湖南看望我。”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的彩色照片。由於蔡省三的到來，他的問題很快就解決了。當時我感到迷惑不解，同是少將級的特赦戰犯，一個文官，一個武將。怎麼蔡省三一來湖南看望他，統戰部就這麼重視呢？其實這也不難理解，蔡省三是蔣經國的原秘書，對台統戰工作是崇文不尚武啊！某日，北京來了兩個解放軍，到我廠了解周上凡在廠的工作表現和思想情況。我和書記一起接待的，我們如實進行了反映，自然是好的評價，並拿出了他寫的思想彙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