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思集13(1 / 3)

第一卷 第13章良戶村·古建·廢墟

2012年2月的一個星期天,終於走訪了向往已久的高平良戶村,原以為和其他曆史名村差不多,無非是些殘留下來的農業文明的碎片,有點滿不在乎,走的時候連錄音筆和手機都忘記帶了。

進了村子,正遇到有人家出殯,靈棚裏的八音會吹得嘹亮熱鬧。

拐過一個彎就看出了良戶的不同尋常。隨處可見的古建築雖已破敗陳舊,卻依舊遮不住往日高門大戶的繁華和氣派。在一座氣度不凡的大門前停了下來,見門口的石獅子不知何故被泥巴糊了,門口掛著一個木牌,根據上麵的說明文字,得知此處叫“室接青雲”,一座明清時期的祠堂,此處曾有牌坊連壁坊,有種玉亭、攀龍鱗、附鳳翼、振家聲等建築群,很想進去看看,大門卻是鎖著的。

沒有熟人,又忘記了帶相關證件,隻好逢人就問,卻說拿鑰匙的人不在,需要等等。在等待鑰匙的時間裏,隨意看了幾家普通人家。才知道良戶的富貴不是一處兩處,而是非常普遍的存在過,隨便一個人家的門楣,或者堆放雜物的角落,都能看到精美的石雕磚雕木雕,角角落落散發著歲月的滄桑,如一張發黃的宣紙上洇開了陳年的筆墨,順著視覺的觸摸,漫漶到我的心裏,讓我震撼,讓我驚訝,讓我的心跳加速。

天下著些微微的雪花,剛剛的蓋了地麵。

進到一座院子,一戶人家的窗子裏傳出熱鬧的說話聲,正琢磨要不要進去打問一番,就見花布門簾挑了起來,走出一位老鄉,很熱情的說:“進來吧,外麵冷,進來暖和暖和吧。”我便騎驢就坡登堂入室了。

屋子裏煙霧騰騰,有三位六十歲左右的老人正抽煙閑聊,另外還有一位老婦人和兩個半大的女孩子,老鄉請我們坐下,問我從哪裏來的,做什麼來了。我自報了家門,老鄉很熱情的請我們坐在土炕上,隨意啦呱了起來。

在和老鄉的閑聊中,得知良戶最早隻有田姓和郭姓兩戶人家,原本叫兩戶,後來各種姓氏的人逐漸多了起來,才改為了良戶。良戶從唐代始形成村落,發展到金元明清逐漸鼎盛,形成了風格獨具的建築群,除了官宦府邸,商賈豪宅和普通民居各具風格外,有過觀音閣,文昌廟,玉虛觀,關帝廟、九子廟、龍王廟、三官廟、祖師廟、湯帝廟,白爺宮等寺廟建築。上了年紀的老鄉們至今記得良戶當年的華麗和豪奢,到處是飛簷鬥拱、四梁八柱的華美建築,家家的門楣上有爛漫紛披的木雕和字體遒勁的匾額,尋常人家也都根據自己的社會地位有門當戶對,戶戶大門兩側都有雕工精美的石獅子,整個村子隨坡就勢,依山而建,層層遞進,高下相間,四維包裹,結構嚴謹,古色古香,村口曾經有過非常華美高大的牌樓,當年的良戶全村隻有一個進出口,必須通過牌樓的閣才能進到村裏。

良戶曾經富甲一方,當時有個說法,說田家官大,郭家錢多,發展到後來,望族名門不止田家和郭家了。曆史上的良戶曆來尊儒重教,世世代代延續著耕讀傳家的遺風,明清兩朝出過一個家族裏有祖孫、兄弟相繼科甲的盛況,曆史上產生過六名進士,十多名舉人,此中,清朝重臣浙江巡撫田逢吉最為顯赫。

田氏一族曾是高平明清時期的名門望族,田逢吉為清代康熙年間名臣,字凝之,號沛蒼,書香門第,耕讀傳家,五代為官,清順治乙未(公元1655年)進士,初選翰林編修,官至戶部右侍郎,康熙帝經筵講官及內閣史學士等職,調任浙江巡撫後,遭遇耿精忠的“三藩之亂”,田逢吉率製府李之芳督師金衢,部署軍務,日夜勤勉,積勞成疾,後告歸鄉裏,卒於家中。田逢吉去世後,皇帝即頒旨官贈其祖父田可耘為通奉大夫,內國史院學士加一級,敕封其父田馭遠為文林郎,翰林院庶吉士加一級,加封通奉大夫,內國史院學士。良戶至今留有一副頌讚田逢吉曆史功績的對聯門匾,曰:“名流翰院光留良戶,德惠浙江史彙長平”,橫額:“來驥天南”。田逢吉之弟田光複進士及第,田逢吉之孫田長文也是康熙五十一年進士。

隨著政權的更迭,田家在曆史的進程中不可避免的衰落了,但那些曾經記錄了當年盛世繁華的豪奢建築,卻依舊靜靜地屹立在丹河邊,昭示著歲月的變遷,安然地走過了民國,走過了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直到1949年後,尤其是1966年,良戶所有承載著中華曆史文明的華美建築群,宿命般迅速地終結了完整的存在,在一場接一場階級鬥爭的暴風驟雨中淪為廢墟。

采訪中,說話最多的是一位姓王的老鄉,老鄉說:“哎,那時候的良戶是甚的光景,我那時候十幾歲了,記事哩,每天放學回來,不走閣門就進不了村,那時候的良戶村到處是嚴絲合縫的高門大戶。有文峰塔,鬆鵬廟,還有祭祀李世民的皇王宮,觀音閣,玉虛觀……多了,有東街,西街,後街,太平街,村裏有染坊,油坊,當鋪,絲綢鋪,木匠店,雜貨鋪,更房……

我問:“什麼叫更房?”

王老鄉說:“打更你知道吧,以前沒有鍾表,村裏有專門的人打更報時,到一個時辰就要打更,手裏拿著梆子和銅鑼,鐸鐸鐸,咚……三更了!五更了!”

我問他:“1966年文革的時候你多大了?”

王老鄉說:“十六七了吧?”

我又問:“是紅衛兵嗎?”

王老鄉說:“是啊。不過我可沒參加過打砸搶。”

旁邊姓寧的老鄉說:“我可是參加過拆廟。”

我問“你們村裏這麼富有,一定有過不少地主吧?”

王老鄉說:“有啊。不過我們不記得鬥地主時候的事情了,聽老人們說,當時真正有錢的人姓高,因為兒子在共產黨的部隊上當高官,知道政策,土改之前寫回封信來,讓他父親趕快把家裏的土地財產贈與窮人,他父親照辦了,所以鬥地主的時候反到沒有被劃成地主成分。相反有一家人家並沒有什麼錢,隻因為娶了小老婆,人們就認為他有錢,說他,沒錢你娶什麼小老婆,你不當地主誰當哩。那人說,那地主就地主吧。結果就把他劃成了地主了。後來每次運動來了就批鬥他,讓他掃大街,那時候哪裏都是這個樣,搞階級鬥爭,毛主席讓橫掃牛鬼蛇神,要消滅剝削階級,這些你們知道吧?”

我說:“過來人了,這些當然知道。”

王老鄉說著拿出一本畫冊來,給我介紹良戶,說:“你看,這是田家的祖墳,墳上的石人石馬,你看看,這石人都沒有腦袋了,還有兩麵石碑。”

我問:“田家的祖墳還在嗎?”

王老鄉說:“沒了,人民公社時期,村裏要修水渠引水,沒有石料,就把田家的祖墳扒了,那墳可是氣派了,一色是石頭圈的,牌樓,石人石馬多下了,那些石雕都打了石料砌到水渠上去了。田家的墳裏挖出來都是三層棺槨,我們這裏叫套棺,棺材裏的屍骨掏出來隨便往野地裏一扔拉倒,那時候時興破四舊立四新,文物全當四舊給砸碎了,碎瓷片飛的到處是,金屬的文物都練了鋼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