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個印象是愉快的,我坐在一個木盆裏麵,被一種不知什麼東西的新的、愉快的香味所圍繞,她們正在用這東西擦我的小身體。大概是放在我的洗澡水裏麵的麥麩,它所引起的新奇的感覺喚醒了我,我第一次知道了並且喜愛我自己的看得見胸口的肋骨的小身體;還有那光滑的黑木盆,我的保姆的裸露的胳臂,冒著熱氣、打著漩渦的水,以及水的響聲,特別是我的手沿著木盆的濕邊沿摸過去所感到的光滑的感覺,都挺有意思。”

與許多俄國作家,如屠格涅夫、涅克拉索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灰色的童年相比,托爾斯泰童年的生活環境是溫馨與和諧的。雖然母親過早辭世,但他從塔吉雅娜·阿列克山德羅芙娜·葉戈爾斯卡婭姑姑和其他關心他、愛護他的人那裏得到了母愛的補償。塔吉雅娜姑姑是托爾斯泰家的遠親,她幼年失去雙親後,就一直寄養在托爾斯泰家,由托爾斯泰的祖父母將其扶養成人。少女時代的塔吉雅娜長得很美,一雙大眼睛又黑又亮,甩著一條大辮子,活潑機靈。這位性格善良溫柔的少女悄悄地愛上了與自己同歲的尼古拉·伊裏奇。但是,聰穎的她很快意識到,自己沒有任何家產的寄人籬下的孤女地位不可能使這種愛發展成婚姻關係,這使她很痛苦。當尼古拉娶了瑪麗婭以後,塔吉雅娜曾寫下過這樣一段文字:“有些創傷永遠不會痊愈。我指的並非我童年時代飽經的悲傷。使我悲痛萬分、心如刀絞的是失去了‘尼’。直到現在我才真正明白,我對他多麼情意綿綿。”以後,她終生未嫁。托爾斯泰的母親瑪麗婭去世後,托爾斯泰的父親尼古拉曾向她求婚,塔吉雅娜拒絕了,因為此時她已不願破壞在她和尼古拉以及孩子們之間長期形成的那種純潔的和詩意的關係,但她同意留在雅斯納亞·波良納。在以後漫長的歲月裏,她把自己對尼古拉的愛全部傾注在五個孩子,特別是列沃奇卡列夫的愛稱)的身上。托爾斯泰曾經一再深情地談到自己的這位遠房姑姑,稱她是一位“果敢、堅定、精力充沛而又富有自我犧牲精神”,“具有崇高道德品質的女人”。他還認為:“塔吉雅娜姑姑對我的一生影響最大。從我很小的幼年時代,她就教給了我愛的精神方麵的快樂。她不是用言語教我這種快樂,而是用她整個的人,她使我充滿了愛。我看見,我感到,她怎樣喜歡去愛別人,於是我懂得了愛的歡樂。”托爾斯泰記得他五歲那年,在客廳的沙發上受到姑姑親切的撫愛時,“怎樣抓起她的手吻她,並且因為愛她而開始哭泣”。他還記得童年時,在那漫長的冬夜,他如何依偎在姑姑身邊,聽著她和侍女杜涅奇卡等人的談話,感受著那充滿愛的、令人喜悅的氣氛,而“他的好思想和心靈的良好活動,是受益於這些夜晚談話的”。

“幸福的、幸福的、一去不返的童年時代啊!怎能不愛惜、不珍重對童年的回憶呢?這些回憶使我精神舒暢,心情振奮,是我的無上樂趣的泉源。”這是托爾斯泰在他的處女作、中篇小說《童年》中的一段抒情插曲,也是作家對自己的童年生活的由衷的讚美。托爾斯泰的童年生活充滿“天真的喜悅”。雅斯納亞·波良納莊園及其周圍的優美的自然環境是孩子們的樂園。夏日裏,列沃奇卡常和他的兄妹們在樹林裏遊戲,去池塘邊釣魚,或者在草地上騎馬。離雅斯納亞·波良納不遠的格魯蒙特也是孩子們愛去的地方,那裏有牧場,有山穀,還有清澈涼爽的泉水。冬天裏,孩子們喜歡坐在雪橇上順坡而下,更盼望聖誕節的早早來到。每逢聖誕節,家裏就格外熱鬧,除了可以盡情地玩耍外,還能觀看或參與化裝舞會。一次,列沃奇卡用一個燒焦的木塞子給自己畫上胡須,看著鏡子中那黑眉烏須的麵容,忍俊不禁。他裝出一副神氣十足的土耳其人的樣子走遍所有的房間,受到各種美食的款待。《戰爭與和平》中,聖誕節羅斯托夫伯爵家孩子們夜駕雪橇的場景是“無與倫比的”普列漢諾夫語)。那寂靜的冬夜、神秘瑰麗的星空、灑滿銀光的雪原,猶如夢幻中的仙境一般,闖入這仙境的是一心想為他人送去歡樂的孩子們。雪板滑行的嘯聲、孩子們歡樂的笑聲給大自然平添了生命的活力,也使讀者為之動情。而這聖誕節駕雪橇夜行的描寫中無疑有著作家童年時代深厚的生活基礎。

如那個時代大多數貴族家庭一樣,托爾斯泰家裏也請了家庭教師為孩子們授課。最初聘請的教師名叫費德爾·伊萬諾維奇·廖謝爾。他教孩子們德語,也兼授算術、曆史、地理等課程。這是個心地善良但有些迂執的老人。《童年》中的卡爾·伊萬內奇,就是以他為原型的,雖然小說中著墨不多,但人們很難忘記這個形象:“高高的個兒,穿著棉袍,戴著紅色小帽,帽子下麵露出稀疏的白發”,“嘴唇憂鬱地微笑著”,“神情安詳而莊嚴”。孩子們與他相處得很好。列沃奇卡是個聰明的孩子,他5歲時就學會了法語字母,後又很快掌握了這種語言。從7歲開始,他能在家庭記事本上記下孩子們的活動。初通文字後,列沃奇卡就被克雷洛夫的寓言、普希金的詩歌和《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所吸引。家中豐富的藏書,特別是普希金、卡拉姆津、茹可夫斯基等作家寫的文學作品成了他的文學啟蒙教師。列沃奇卡對藝術美的感受能力很早就顯示出來。8歲那年,有一次,父親讓他讀普希金的詩《致大海》、《拿破侖》,他立刻音調鏗鏘地朗誦了這兩首詩,這使父親大為驚訝。父親高興地說:“多麼好哇,列沃奇卡!讀得好哇!”而後又把正在隔壁的他的教父雅茲柯夫叫來,叫他再讀了一遍。托爾斯泰回憶說:父親“顯然是被我朗讀這兩首詩的時候所用的感情感動了,他和雅茲柯夫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色。我知道,他看出我讀得不壞,這使我非常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