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枝並不是杏子樓裏最漂亮、最紅的姑娘。事實上,隨著年齡增大,從兩年前開始,她的生意已經大不如前,如果沒有狄天驚大把的銀子扔過來的話,她可能早就留不在這脂粉浮華之地了。嫁個下等人家?流做街頭野娼?都有可能。
蘭枝有一頭水藻般的頭發,又黑又長,略帶卷曲。蘭枝有一雙細細挑起的的眉毛,一雙黑眼仁極大的細長的丹鳳眼。蘭枝膚色皎白,顴骨略高,唇薄而頷闊。她絕不是一個普通人眼裏的美人,但當她眯起眼睛的時候,那種若有所思的神情,馬上兼具了神秘、倔強、滄桑,以及令人渾身燥熱的誘惑。
一般人是無法欣賞她的美的。從這個意義來說,那個叫羅慕山的人,其實倒很有眼光。
“我回來了。”狄天驚笑嘻嘻的說,樣子有點累,有點欣慰,有點壞。像是風塵仆仆的丈夫,走進家門,和一直在等自己的妻子的談話。
“啪”的一聲,卻是蘭枝反手打了他一記耳光。狄天驚的話雖然沒有問題,但時機卻是錯的--他現在並不是進門,而是已經躺在床上,和蘭枝雲歇雨畢了。
狄天驚哈哈大笑:“真好,真好,挨了這一巴掌,我才覺得是的回家了。”
“這是你家?”蘭枝有點氣憤的坐起身來。她的背脊光滑纖瘦,如同象牙雕成,隻在狄天驚眼前一閃,便被她重新披上的白緞中衣蓋上了。
“若是你家,你怎會一個月才回來一次?”
那中衣又白又滑,襯得蘭枝的頭發越發的黑,而且透著濕漉漉的水氣。狄天驚單手叉開,在她長發裏穿繞,笑道:“一個月回來一次,這才親熱,小別勝新婚的道理,你不是也懂的?”
“你這人滿嘴的歪理。”蘭枝回過身來,胸襟虛掩,春光一線,倒也不和他沒完沒了,“不來我這兒的時候,你就去殺人?”
“是。”狄天驚與她好了兩年多,早已沒有什麼秘密,“一邊殺人,一邊玩耍--給我拿壺酒來。”
“一會不喝,都能急死你。”蘭枝趿鞋下地,給他拿了酒會來,就又躺回狄天驚身側,輕輕摩挲狄天驚臉上挨了巴掌的地方,道,“疼不疼?”
“你的手疼不疼?”
蘭枝“嗤”的一笑:“痛死我啦。”
她把右手舉高,手指張開,手腕轉動之下,纖細的手指宛如玉蘭花,靜靜綻放。
“你為什麼不願意留在家裏?”蘭枝不去看狄天驚,隻是目不轉睛的玩著自己的手,“我是說,你自己的家。狄家有錢有勢,你不是應該在家裏享福或者忙碌嗎?”
“我怎麼不願留在家裏了?”狄天驚笑道,嘴對嘴喝了兩口酒,聲音有清醒了幾分,“隻是出去更好玩罷了。”
“我不知道,隻是有的時候,覺得你很孤獨。”
狄天驚愣住了,就連呼吸都像是停止了。“孤獨”這個詞第一次被放在他的頭上,心裏的一點酸楚迅速泛濫開來,突然就讓他想通了一點自己以前從來沒想通過的事情。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把酒壺重新舉起,嘴對嘴鯨飲長江一般,一口氣將一壺酒都喝盡了。
“你……你以後真的得少喝點酒了。”蘭枝伸手待要阻止,卻還是歎了口氣,任他把這一壺喝完。
“那可不行。”狄天驚笑道,腦子裏亂哄哄的,似驚似喜,“若是沒有酒,這世上也就沒有了狄天驚。”
作為一個父親,狄澗毫無疑問是嚴厲的。狄天驚幼時學文練武,稍有做不好的地方,都會遭他的戒尺懲罰。開始是打屁股,後來是手,再後來是臉。狄天驚常常被他打得坐不能坐,吃不能吃,可是小孩並不害怕。真正折磨他的,反而是狄澗把他和駱小佛比。
“狄家駱小佛,草野潛大蛇”,駱小佛今日赫赫有名,小時候也是神童。狄天驚比他小了兩歲,自然是做什麼事都被他甩在屁股後麵。
學拳,狄天驚四歲時學會了第一套拳,算早的了,可是頭一天駱小佛已經開始練腿了。識字,狄天驚五歲背三字經,駱小佛第二天卻已經把《詩三百》都默寫了下來。
固然,狄天驚四歲的時候,駱小佛是六歲,狄天驚五歲的時候,駱小佛是七歲。可是狄澗不會考慮這些,他對狄天驚的批評永遠是:“看,小佛多聰明,多能幹,多懂事,多出息,你怎麼這麼笨呢?”
有駱小佛在,狄天驚一直是個笨孩子。隻不過十歲以前,他是個努力的笨孩子,十歲以後他是個絕望的笨孩子。他無法超越駱小佛,尤其是狄澗隻傳給駱小佛寂滅手,卻不傳駱小佛金鱗悖逆真氣之後……他好像永遠的失去了超越佛哥的機會。
是的,他是狄澗的親兒子。狄澗家傳的武功,當然應該是傳內不傳外的。他學了就會超過羅小佛,可是難道他要超過佛哥,就隻能靠耍賴麼?
十一歲的狄天驚,在初通金鱗真氣後,武功一落千丈。他完全失去了學武的信心,出招拆招,猶豫遲疑,學得再多,也用不出來。狄澗打了他多少次,終於弄清了他心中顧慮,又氣又急,可是又不能真的把金鱗悖逆真氣傳給駱小佛,於是折中,將萬古留名心經,一起教給了兩個孩子。
萬古留名心經,昔日功成一派,名震天下。後來被桑天子重創,門人死傷殆盡。秘籍流入江湖,被狄澗重金購得。秘籍真偽無虞,功效足可信任,可是其中的記載說明,卻過於言簡意賅。父子三人百般參詳,狄天驚、駱小佛卻還是在練罷第一重之後,便遇上了衝不過去的武障。
直到狄天驚十五歲那年,五台山下快活樓,駱小佛大仇得報,兩個孩子狂歡特飲,大醉之中,狄天驚靈光閃現,驚覺自己血流加速,氣脈順暢,便借著酒勁,催動內力,又練了一回心經,這才一舉突破了萬古留名的第二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