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7章 百孫賀華誕(4)(1 / 2)

“依老身看來,挖出幾口井來,吃水不忘挖井人哪;栽出幾行行樹來,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嘛;留下幾本書來,好給後人讀。你看那諸葛先生,他來之前,咱延家大院,咱一棵樹沒一個讀書人。他來之後呢?景況就大不一樣了,人人都多少識了些字,連我這個大字不識一個的養娃婆,叼叼達達(斷斷續續)都識了不少字,常常不知不覺地還拽上那麼一句半句斯文哩。先生雖說走了三十年,可從此讀書識字沒斷過,延氏學堂沒停過。咱延家咱一棵樹人因他‘受益匪淺’啊!他寫的識字課本,他抄的《百家姓》、《三字經》、《論語》、《孟子》,還有他從口裏當寶貝帶來的《本草綱目》都還用著哩。唉,”雙杏蠕動了下嘴唇,說:

“人活一世,最要緊的是給後人留下學習的好樣樣。照先生的說法,叫‘留下好的口碑’。那是摸不著用不完的財產。有誌者有出息者得它能發達;沒誌氣沒出息的就得不到它,是瞎子點燈白費油。‘’

“唉,你們的祖宗就是好樣樣,他祖孫幾代除了留下這莊園,就是眾口一詞的好口碑。生死關頭,保家衛國,是他爺父們心中的頭等大事,出生入死,眉頭皺都不皺。為了祖國,為了大家,為了咱這個家,為了子子孫孫永享太平的千秋大業,他爺父丟下各自心愛的女人娃娃,奮戰阿古柏,一去不回呀。嗨!照先生的說詞,叫啥‘死得其所’。唉,若不是那場戰亂,或許多幾個兒子來為老身拜壽,或許五哥他坐在這兒,正為他的婆姨祝賀百歲大壽哩!咳,福壽在天,世事難料啊!”雙杏說著動情地擦了擦眼角滲出的淚水,嘴唇顫顫,無限眷戀地說:

“為了殺賊,他不聲不響地離開老婆娃娃,一走五十年啦!他在世時,常對家人說:‘人活著上不可辱沒祖宗,下不得愧對子孫,要對得起自個的良心。’記得先生勸我時說:‘延夫人,有生必有死。對於死,聖賢雲: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他說你們的先人死得值,‘比泰山還重。’”祖母雙杏以“死得值”“比泰山還沉沉地結束了曠古永恒的人生話題。沉默稍許,她抬起頭來,自嘲自諷:“人老話多,一說叨起來,狗扯羊腸子沒長沒短。說作了半世天,人為啥活著的理兒聽明白了嗎?這可是人生大事呀!”

“聽明白啦!”眾口一詞地應和著。雙杏微微頷首,會意地笑了笑,說:“說起來輕巧,當事情遇到個人頭上時,就不那麼容易明白啦!為啥活著?咋個活著才有意思,才算活得值?活一輩子得思謀一輩子,恐怕世世代代都得思謀下去,沒完沒了。要不咋說是終身大事呢?事情大著哩,雜著哩。有人為財產活著,有人為功名活著,有人為美色活著,有人為玩耍活著,有人為家庭活著,有人為大家活著,有人為自個活著,有人生來霸道,專好作惡。嗨!花花世界,說不零幹(完)。爾等細細地去嚼,慢慢去琢磨吧。歐呦!耽擱了給大家開席。”

延鬆明見祖母訓示已畢,畢恭畢敬地請示:“奶奶,您老見多識廣,乍像那棵老梧桐,根深葉茂,無與倫比。您訓導得好,晚輩都記下了。您若再沒啥說的,就擺壽宴吧?”“擺吧。眼望影影子偏午了,還不見老十三那個小冤家。”雙杏說著扳指掐算起來,說“三十八年,又二十五年,同治、光緒、宣統、民國都已十四個年頭啦!好狠心的狼娃子,就不給老娘照個麵。記得當年送他兄弟倆讀書時,老娘還傷心不拉地落淚了哩。還是花兒勸說老娘來者哩。老娘生了一大群,無時無刻不扯心。他倒好,幾站路程,幾十年不回老家一趟。說不定老娘死了,他也不回來哩。誰惹他惱他來?狗東西!沒良心的貨,老娘前世做了啥孽,生出這種不孝之子。哼。”

“興許十三叔年歲大了,腿腳不方便,或許別的啥事耽擱了,您老別氣傷了身子,大過壽的。”延鬆明一邊招呼擺宴席,一邊竭盡其詞地勸慰著。

誰知祖母非但沒熄火,反倒旺火上澆了清油似的,氣哼哼地說:“咋的話!他年歲大了,能大過他媽?不過七十二歲罷啦。就沒聽說他身子骨哪兒不受活(舒服)。不能騎馬,坐車呀,不就早點動身嗎!老娘等了幾十年,盼他來拜壽,好見她一麵。唉,過了百歲,興許就見不著他啦!這孽種。不不,那不汙蔑了五哥嗎?這混賬,氣得老娘沒口罵。唉,開席開席,不等他,準當老娘沒生養他。”

延鬆明把乞求援助的目光盯在二媽花兒身上。

花兒挪動著顫顫巍巍的身子,湊近說:

“好媽媽,您別生氣呀。這幾百號兒孫就頂不上他一個十三叔嗎?媽媽還是偏心的哩,要不喜氣渲天的日子裏,您老咋個冷不丁地生出氣來,沒哪個敢攔勸的。”

瑣代緊忙湊過去,搖著母親的左膀說:

“媽媽呀,十三弟是您老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他不來,您心疼氣躁火頭旺,瑣代懂;瑣代是您路上拾來的,早幾天就跑過來張羅,一直在您眼皮子底下晃悠,您瞅都不瞅一眼。瑣代的兒孫宰羊的宰羊,翻腸子的翻腸,切菜的切菜,掌勺的掌勺,兩條腿擰麻花一樣忙著,立猴猴地等著吃您老的壽宴大席哩,您老就沒放在眼裏。瑣代還算不算您的女兒嗎?”此語一出,直逼得雙杏破涕為笑,連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