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臉色變白,轉而變黑,齜幾顆板牙大叫:“你搶錢啊?把我當冤大頭啊?你為何不說你的雞是下金蛋拉銀屎的呢?……”
看他掛一副眼鏡,戴一頂遮陽帽,背兩根新款釣魚竿,大概是教師或小老板什麼的,進山來釣魚的。但此刻他已被幾個山裏人牢牢地釣住了,喊天不應叫地不靈。三個後生團團圍住他,扯得他衣襟斜領口歪的,就差一點拿工具來敲他的車輪和後視鏡。叫聲引來了更多的村民,老三也夾在其中探了探頭,發現形勢顯然對外來人不利。有些村民不是不知道國少爺刁,但眼紅那些來來去去的釣魚者衣著光鮮,吃飽了沒事幹,還喝什麼“營養快線”,又痛恨他們把煙盒子、飯盒子、飲料瓶子丟得水庫岸邊到處都是,便故意跟著起哄。
眼看著外來人差一點要哭了,老三這才咳一聲,表示他有話要說。眾人也都安靜下來,給村頭讓出發言席。
“依我說,一隻雞麼,確實是不一般的雞,了不起的雞,賠一萬塊也不算多。”老三首先抹了把臉。
在場人都愣住了,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連國少爺也驚喜萬分地眨巴著眼睛。
“不過的但是,賠一塊錢,也不算少。”
幾乎所有人都愣上加愣。剛才明明是說一萬,怎麼突然就少了個萬字?這一個筋頭也翻得太遠了吧?
國少爺尤其著急:“三叔你這是什麼話?”
老三對侄兒笑了笑,“你想啊,他賠你一塊錢,你拿去買彩票,中了一百萬,不就等於他賠了你一百萬?你未必還打算退他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
“你……你怎麼保證我能中頭彩?”少爺口舌不大利索了。
“那你怎麼保證這隻雞不發瘟?”
“我……我家的雞……從不發瘟。”
“不會被黃野狗吃?”
“告訴你,我天天扛杆鐵銃守著,專打黃野狗,專打老鷹!”
“好,要是你國少爺吃得了這個虧,守住了黃野狗和老鷹。那這五百塊錢就賠得合情合理,賠得沒話說。這樣吧,五百塊。你來簽個協議:他賠你五塊;他兒子賠你兒子五十塊;他孫子賠你孫子四百……是好多,你等我算一算。”
“慢點,慢點,我要現錢,一次性付款,與兒孫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關係呢?”老三瞪大眼,“你剛才算了雞生蛋,又算了蛋生雞,一算就好幾代啊。好幾代的雞,由好幾代的人來賠。這個道理沒錯吧?未必你不是這樣算的?那你是要減一代,還是要減兩代?”
外來人不懂本地土語,也沒跟上老三的嚴密邏輯,還是一臉困惑。但旁觀者們已經笑起來了,笑得前仰後翻,五官一次次發生重組。國少爺臉上紅一塊白一塊,嘴皮跳了兩下,像要說什麼,終究沒說出來,最後一腳踢飛了小死雞,牽著維西都走了。“老子今天一腳踩了牛屎……”他的悲號和怒吼遠遠傳來。
外來人見他背影遠去,終於恍然大悟,一把捉住老三的手:“大哥,謝謝你,太謝謝你啦!來,抽煙,你抽煙。”
老三其實不想接這支煙,甚至後悔自己今天又多管了一件閑事。像他自己說過的,鬥老不鬥小,鬥小有仇報呢。自己已年近半百,眼看著離天遠離地近,前麵的日子不會太多。要是把村裏的後生都得罪光,自己到了閉眼的那一天靠哪些人抬上山?難道從棺材裏鑽出來自己爬上去?哎呀,想不得,想不得……他抽了自己一嘴巴,再一次不明白這張嘴為何說著說著就自行其是。
他重重歎了口氣,走了,讓感恩者一直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