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床山高聳如雲,罕無人跡,飛禽走獸倒是不少。我降下雲頭,與九狸停在了半山腰一處開闊之地,不由暗暗歎氣。
凡間的土地廟,至少還有四角壁簷,幾根枯梁搭個遮風避雨之處。這女床上從來人跡絕蹤,九狸暫且不提,目下還是隻小獸,我卻是做了幾千年散仙的,舉凡飲食住宿已與人類無異。難道也要與飛禽走獸一般將就?
九狸到底是隻野性難馴的獸,我的焦煩它絲毫不能體會一二,一落地,便喜不自禁,幽瞳立時亮出了兩簇火焰,燒得煞是熱烈,見我點頭首肯,早竄進了林中去玩耍,眨眼不見。
我愁惆難圓。也隻得施起法術,伐下幾棵大樹,預備搭一個茅草棚子,聊作棲身之處。
正忙乎得緊,卻聽得身後有腳步聲,一道豪爽的聲音極是驚異道:"哪裏來的小娘子,卻要在這裏伐樹建屋麼?”
我活了萬把年,幼時被呼作鳥,成人後被呼作仙,被稱作"小娘子"卻是頭一遭,委實有些新鮮。
轉頭去看,五步開外立著位身穿黃色暗紋長衫,異常魁梧的年輕男子,闊口方額,圓眼吊睛,生得個好生威武的相貌,隻是通身的妖氣不曾收斂。
這分明是隻虎妖,修煉了約有六七千年,法力倒是不低,想是殺孽頗重,竟不能得窺天道。
我不由替他婉惜。
這虎妖見我不語,哈哈一笑,震得林中飛鳥頓避,不遠處一隻小兔子精撒腿就跑,未料慌不擇路,竟一頭撞上了旁邊一棵樹,頓時暈了過去。
我搖頭歎息,走過去將那兔子提在手中,將他再上下打量,讚道:"大王好生威武!”
那虎妖聞言,雙目頓亮,又將我細細打量一番,麵上竟無端帶上了一層喜意,說話的聲氣也不若先前洪亮,竟像是被人掐著了嗓子一般。
"小娘子可曾婚配?”
我隻覺這虎妖甚是無理,但礙著自己這身份,也不知以後會在女床山住到何時,與這些惡鄰打好關係卻很必要,當下打著哈哈敷衍:"不曾。不曾。”
又抬頭看看這日頭,昴日星官很是盡責,我若再立在坡上與這虎妖延耽上半日,怕是今晚就得夜棲寒枝了。於是客氣道:"您忙!您忙!小仙另有要務。”
那虎妖聽得我自稱小仙,竟似如獲至寶一般,嘿嘿笑了兩聲,徑自去了。留下我獨立荒坡,心內打顫,也不知這虎妖是不是在打什麼壞念頭。
我生來懶惰,從來不曾刻苦修煉仙法,不過些微末技,雖然一隻虎妖尚能應對,若多來兩隻,怕是性命不保。心內憂懼,別無他法之下也隻得加緊伐樹建屋,再不敢偷懶。
十日之後,我正逼著那隻兔子精替我作些羹湯,門外竹籬輕叩,兔子精縮頭縮腦朝外一探,立時大驚失色:"大仙,藍眼睛的妖怪!”
我心中好笑,這兔子精自己是隻赤瞳妖怪,對九狸倒少了幾份懼意,偏偏極為警覺,怕極了別的妖怪。
藍眼睛的我倒認識不少,其中一位與我淵源頗深。聞言心下大喜,斥那兔子精沒見識,這深海裏的人物它一隻小小兔子精自然無緣得見。一麵吩咐它一會多摘些新鮮果子來,一麵推開茅屋那扇搖搖欲墜的門,迎將出去。
果不出我所料,院外立著的,正是離光。
離光乃是鮫人部族的王子,一頭海藻般的長發,藍眸如幽碧大海,望之令人心生舒怡之色,胸前五彩盤靈石刻不離身,穿著件白色的鮫綃紗長衫,溫雅非常。
我笑著招了招手,也不去院外接他,他已推開了柴扉,手中拎著兩隻肥肥的兔子走了進來。見我院中光景,開口讚道:"青兒這院內極有意趣。”
比起東海海底鮫人王族的宮殿,我這茅草屋確實太過簡陋。我伐樹建屋之時怕夜半被妖獸攪了好夢,不但尋了竹籬作了個小小院落,更花了大力氣結了結界。
隻是離光一族以幻術見長,我又學藝不精,小小結界自然不能迷惑阻止他。一眼望去,院內野花野草同院外漫山遍野之物並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