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琛在出任磧口市市長之前,晉西北有些地方就已開始推行“四大號召”了,可他沒有見到上級正式文件,隻是有首長找他談話,希望他上任後,立即著手為部隊搞三萬套棉衣幫助部隊越冬。這三萬套棉衣可不是個小數,程琛有些發怵,但他知道:首長給他下達這個任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他隻能照辦,而且必須辦好。
多年來,程琛在決死四縱一直擔任偵察參謀,對地方工作並不熟悉。當任命他做磧口市市長的通知正式下達後,他曾猜想:首長一定是知道他的家世,認定從小對商事耳濡目染的他,對經濟工作並不陌生。也可能,首長由他的家世,想到了他的種種社會關係。而這些關係對發展磧口地區經濟支援抗戰肯定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程琛這麼一想,便感覺到了首長用心的良苦,感覺到了肩頭責任的重大。他沒有任何理由推脫,他隻能無條件服從。
程琛在市政府報到後,徑直去三槐堂找了盛克儉。根據程琛一貫的了解,他認定盛克儉是新一代磧口商人中最有頭腦的一個。程琛相信盛克儉會全力支持他的“棉衣計劃”。
盛克儉一見程琛,當即高興得跳起來說:“啊呀,市長大人來訪,蓬蓽生輝哩。”程琛道:“你這三槐堂可不能稱為‘蓬蓽’。哥家,兄弟今日是求你來了。”盛克儉目光定定地看著程琛的娃娃臉,看著娃娃臉上那一雙孩子般真純的眼睛,說:“兄弟,你現在可是磧口呼風喚雨的人物,能有甚事求你哥呀?”程琛說:“哥家,兄弟真是遇到難題了。”盛克儉道:“有難題你能想到哥,是你看得起哥,哥能不管嗎?你說!”程琛說:“哥家,咱先拉鉤。我說出來,你可不興不管。”
程琛說著,真個伸出他那被槍械磨出厚厚繭皮的手指來,認真同盛克儉拉了一回。這才將軍隊需要越冬棉衣的事說了出來。
盛克儉搔著頭皮想了想,道:“部隊是咱自家的部隊。咱準定得幫助解決。不過,麻煩還是有一點的。因為一個月前,磧口幾個大商家看咱部隊缺少醫藥器械,就一下子捐了三萬大洋。分在盛、李、程家的,都是八千。這才過了一個月,如今再……你得容我和我爹我弟他們商量一下。”
程琛說:“三天後,我聽你的回話。”
程琛在街上遇見了馮汝勱。
程琛和馮汝勱同歲,小時一起上過學。
程琛笑道:“聽說馮大才子棄暗投明了。把我家程璐嫁給你吧,怎樣?”馮汝勱說:“你們家那母夜叉也就是等我娶了,除過咱家,誰敢要!”
馮汝勱正吹得痛快,耳朵突然被人揪住了,疼得刺骨,回頭一看,程璐不知甚時站在他身後。
馮汝勱齜牙咧嘴道:“市長作證,這媒人可是你自家要當的。”程琛點頭說:“璐璐,真是哥保媒哩……”程璐突然沉了臉說:“我的事你少管……”馮汝勱作一副沒臉沒皮的樣子,說:“就是,現在什麼時代了?你還包辦呀?我們自由戀愛。我們來個更浪漫的……”
程琛是要去商會找李子發說道他的“棉衣計劃”的,本無心與人鬥嘴,此時便哈哈笑著離去了。
馮汝勱對程璐道:“讓我們到老河邊去,讓黃河激越的浪濤做我們愛情的見證。”“你又來了!”程璐歎口氣,說,“愛情!愛情……”
程璐喃喃著,沉默了。沉默著隨了馮汝勱朝老河岸邊行來。
隨著雨季的到來,黃河水變得澎澎湃湃。岸邊的草棵浸漬在渾黃的河水中,徒勞地掙紮著。二人沿著河水的邊緣徜徉,不時有水花撲上他們的褲腳。馮汝勱幹脆將鞋子脫了夾在胳肢窩裏,把褲腿高高綰起,任由河水舔著自己的足趾。每當一陣清涼而溫柔的感覺從腳趾傳來,他便快意地嬉笑一聲。
突然,馮汝勱站住了,歪著腦袋看定程璐說:“我看出來了,你是有什麼心事吧?”
程璐不置可否地將目光移向水花浪濤間。她無法否認馮汝勱的話。清晨已經接到三地委到臨縣城開會的通知。她不知道她將如何回答蔡碧濤必然要問及的那個問題。他不知道今後將如何麵對傅鵬副書記。
“我猜出來了。”馮汝勱的聲音在耳邊絮叨著,“一定是有個人愛上了你,你卻並不愛他。你不愛他,可又不敢或不好意思拒絕他……”這個聰明絕頂的家夥!程璐在心中叫道;嘴裏卻倔倔地說:“為什麼就不能是我愛上了別人,別人卻不愛我?”馮汝勱嘿嘿地笑了:“程璐同誌站在這塊地兒,那是鶴立雞群啊!難道真有一位男士可以抵擋得了她的誘惑?如果她真想誘惑對方的話。當然,站在她麵前的馮汝勱先生,也是鶴立雞群。如果他們二人……”程璐沒有容他繼續胡說下去,問:“那麼馮汝勱先生,請您說說,如果情況真像您猜的那樣,我該如何應付?”
幾天來,程璐一直想找機會同崔鴻誌,或是她的堂兄程琛說說這事,聽聽他們的意見,可話到嘴邊,卻又總是咽了回去。她不知道用何種方式和口吻說起這事。蔡部長特別關照過,這事不許與任何人說起。她不能做任何不利領導的事。可眼下,馮汝勱的一個“猜測”,卻將自己想要傾吐的話自然而然引了出來。程璐甚至向對方投去感激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