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將程璐送入洞房之後,姣姣被三地委一個秘書帶著安排在臨縣城的一家客棧。她已經十分疲倦了,草草洗涮了一下,就躺進了被窩。客棧的被窩剛剛漿洗過,淡淡的皂香令人愉悅。屋地上,磚砌的火爐紅彤彤燃燒著。姣姣突然一點睡意沒有了,她突然想到了白天在三交打尖吃飯時崔鴻誌對她說過的那些話。她又一次感歎:這真是個細心的男人!那一回鬼子掃蕩時她所經曆的一幕此時又出現在她的眼前。她的眼睛又一次為淚水模糊了。“姐夫說得對,”她自語,“往後我還像過去一樣快快樂樂生活,讓挨千刀的日本人看看……”姣姣想著,不禁有些躍躍欲試起來,睡意全無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突然聽得客棧院子裏有人急急朝著她的住屋走過來,緊接著敲響了她的門。“姣姣快開門!”聽聲音,好像就是剛才領她來客棧的那位秘書。姣姣一邊答應,一邊匆匆披衣下床,點亮了油燈。當她打開屋門放秘書進來時,一顆心跳得像要從喉嚨蹦出來。
秘書將姣姣屋裏掃視一眼,急急地問:“程璐她……她沒有來過?”
姣姣完全被程璐出走的消息驚呆了。
是在客人散盡,洞房隻留下程璐和傅鵬時。
程璐打開屋門,讓滿屋的煙味、汗味散出去。通訊員打了一盆淨水撒在磚鋪的地麵上,拿起笤帚正要掃地,被程璐攔住了。程璐對那小青年說:“我來吧。”便先從炕上清理起,一處處收拾起來。那小青年將桌麵上被眾人翻亂的書籍紙張歸整一下悄悄退出去了。
傅鵬搓著手看程璐忙乎,末了倒了杯水放在程璐麵前說:“璐璐,歇歇吧。”
程璐將一些垃圾掃在屋門後的旮旯裏,坐在了傅鵬的麵前。她看看麵前的水杯,嘴動了動,像要說句什麼話,卻又沒有說。二人便都沉默。
還是傅鵬打破沉默道:“要不,咱到外邊去走走……”
程璐沒說話,站起來跟了傅鵬朝外走。
那時大約是夜裏十一點左右。街上行人已經不多。二人沿著街道朝前走時,警衛員跑步趕上來了,問傅鵬:“首長,要不要我跟著?”傅鵬揮揮手,沒說話。警衛員去後,二人漫步出了縣城南門,沿官道朝前走。
夜風凜冽,湫水河結了冰,在微茫的夜色中,如一條白色的紗巾朝南飄漾。隱隱的,那冰下的流水聲如琴聲嗚咽。
傅鵬脫下自己的大衣,給程璐披上肩頭,說:“我的家鄉也有這麼一條河,叫藍馬河。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叫這麼一個名字。也許,是因了那河的水常年藍汪汪的吧……”
程璐從未聽傅鵬用這樣一種調子說過話。那是一種遠離故土的遊子憶念母親的語調,是一種清風與樹梢對話的語調,微雨讚美老屋的語調,是一種爐中煤火自說自話的語調,水中遊魚戲弄浪花的語調,深山杜鵑挑逗蝴蝶的語調。
他說這條藍馬河常年流淌著藍汪汪的水,水中有一種紅殷殷的遊魚,還有滿河碧綠的芙蓉。
程璐不由被他的敘述感動了,她駐足看著他笑了,說:“看不出來,你簡直能做詩人呢。”
傅鵬道:“可不怎的!我要多識些字,說不定就能做個詩人了!”
程璐說:“你就吹吧!”
不知不覺間,程璐的語氣變得很親昵了。
如果這個時候,二人就轉身回他們的洞房的話,那後來的故事就必定是溫馨浪漫的。可是事實上他們還在繼續朝前走。
就在他們又朝前走了十數步時,一輛馬車轔轔駛過他們身邊。一開始,程璐並沒有注意那車。她隻是看見那車上坐著兩個全副武裝的軍人,他們中間夾著一個五花大綁的人。就在那車從他們身邊馳過時,車上有人叫了一聲“程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