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1 / 3)

就在日本人占領三交之後不久,磧口人聽到了斯大林格勒保衛戰勝利的消息。過了一段,又有丘吉爾和羅斯福在歐洲開辟第二戰場的消息在八路軍和市委、市政府的幹部中流傳了。人們雖然並不真正了解那斯大林格勒和丘吉爾、羅斯福什麼的,但他們從上級領導說話的口氣確信,那形勢確實是變了。

在急遽變化的形勢下,磧口人無疑是更忙了。是一種滿懷希望的忙,興奮狂熱的忙。

馮汝勱又回到了他的晉西模範高小。而且,看起來,他的秉性好像並沒多少改變。在他剛上班那些日子,程珩不太放心,進學校去看他。剛進校門,就聽見他高喉嚨大嗓子同教師們爭論著什麼。一個人對三個人,舌戰群儒啊!程珩笑著說:“還是那麼風風火火嘛!”馮汝勱道:“鬼子要完蛋了,還不風風火火!”兩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程珩對馮汝勱說:“你還年輕,風風火火沒錯。不過……”馮汝勱道:“別吞吞吐吐。”程珩幽幽地說:“多點思考,少點爭論;多點沉穩,少點急躁。待人要謙遜,處事要平和。”

有一天,馮汝勱風風火火找到程珩問:“老程,請教你個事啊!”

程珩笑嘻嘻看著他,等待下文。

馮汝勱卻不急著說出他的事,道:“你先得保證,給我說實話。”

程珩說:“那是自然。”

馮汝勱問:“近日學校有個教師講地理,說到閻錫山修鐵路,講他為了在山西搞獨立王國,故意把鐵路修成窄軌。我感覺事實不應該是那樣的,可又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估計這些事你是知道的。”

程珩頓了頓說:“閻錫山在山西搞獨立王國,這還有疑問嗎?你幹嘛要在那些具體事上糾緾呢?”

馮汝勱道:“閻錫山搞獨立王國誰不知道呀!他要不搞那一套,咱倆人幹嘛辭職?可修鐵路那事,我好像見過一個材料……”

程珩點點頭說:“你說得倒也不假。為那條鐵路的設計,閻錫山騎著毛驢在有爭議的路段親自查勘好幾個月,後來也是出於萬不得已才修成窄軌的”。

馮汝勱又問:“怎麼就是萬不得已呢?”

程珩道:“這麼著給你說說吧。首先,山西的窄軌鐵路並不是閻錫山最早修建的。19世紀末,中國的築路權被西方列強瓜分。山西最早的鐵路正太鐵路的築路權就是被俄國人和法國人開辦的公司購買去了的。在鐵路修建過程中,當時山西巡撫盛宣懷曾多次交涉要修建成寬軌鐵路,但是,權力掌握在法國人手中,所以,最終還是修成了窄軌的。當時是1902年。隨後,山西又開始籌備修建縱貫山西的同蒲鐵路,這次,經過多名山西籍官員的運作,決定由本省士紳集資修建,大清皇帝批準成立了山西同蒲鐵路有限公司。辛亥革命前僅僅在榆次一帶修建了不到十公裏而被迫停建。原因有資金的,也有時局動蕩的因素。後來,民國政府也多次擬采用外國貸款修建,但是,也沒有成功。1927年,閻錫山提出山西自籌資金再建同蒲鐵路的計劃,並且完成了勘測等基礎工作。這時,地方和國家的矛盾再次出現。民國政府要求按照統一的寬軌規格修建,但資金來自法國,這就意味著權力仍歸外國人。當時山西人剛剛曆經艱難從外國人手裏奪回陽泉煤礦的開采權,對這事當然不會同意。據說,當時因為政府的這個決定,山西各界曾經發起彈劾鐵道部長的運動,捍衛路權最終取得成功。既然決定由山西人自己建造,那麼資金的籌措就得由山西人自己解決了。據有關資料記載,當時國際流行的鐵軌規格其實不止兩種:主要有軌距1.435米的標準軌,軌距1米的美國軌及軌距1.405米—0.75米不等的輕軌三類,共有八個規格,而鋪設費用也從每公裏九萬餘元至每公裏九千餘元不等,相應的每種規格鐵路每日最大運輸量也從22800噸到1440噸不等。而當時同蒲沿線貨運量每年約4萬噸/公裏,連同客運段收入每年總計約350萬元。如以正太鐵路運量每年增加第30章%計算,若修寬軌,除去利息支出,損益扣抵,五十年內不但賺不了錢,累計還要虧損37.43億元。若修窄軌,二十年內除收回全部投資外,還可盈利670萬元,五十年內可賺30.63億元。當然,這是按照當時山西自己的貨幣計算的。即按1932年晉鈔20元兌換一銀元折算,整個鐵路投資不過兩千萬,五十年的利潤卻可以達到1.5億,幾乎相當於再修兩條等長的寬軌鐵路,至少有可能實現寬軌複線。基於這樣一個測算,當時專家們經過反複論證,最後由閻錫山拍板決定:路基按照寬軌設計,而鋪設軌道優選了投資小見效快、未來有望以路養路的窄軌。當時專家們還測算了一下,說:將來一旦資金許可,隻需一月左右時間,就可將整條同蒲路窄軌換成寬軌了。事情大致就是這樣的。”

馮汝勱聽得目瞪口呆,叫道:“我的天呀,你怎連數字都記這麼清楚?佩服!”

程珩擺擺手說:“老了,不行了。”

說來事有湊巧。就在馮、程二人議論過這事兩天後,馬有義在市委召集知識分子座談,正好也說到了閻錫山修鐵路。馬有義說:“閻錫山這個土皇帝,為了在山西維護其封建專製的一統天下,竟把鐵路也修成了窄軌。這真是白馬黑屌——另搞一套啊!”

當時,會議氣氛很好,馬有義以他一貫的語言風格博得了知識分子們的一陣哈哈大笑。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那哈哈的笑聲剛落音,馮汝勱卻說話了:“修鐵路這事可不是那樣的。”

馬有義那天很溫和,笑道:“汝勱是從閻錫山身邊回來的,莫非想為閻長官美言幾句?”

馮汝勱看看程珩說:“這事最好讓老程說說,他比我更清楚。”

程珩看著窗外道:“要下雪了吧?我怎感覺這麼悶熱呢?”一頭說,一頭起身走出門去“透氣”。

馮汝勱吃驚地瞪起了眼,眼看著又要說出什麼出乎人們意料的話來了,坐在一邊的程璐從桌子下狠狠給了他一腳,他才閉了嘴。眾人忙把話岔開了。

程珩辭職返鄉後本來是真心不想再參與政事了,可是後來賀龍親自上門邀請了,他感覺盛情難卻了,便又出了山。程珩自始至終不承認自家是“棄暗投明”,隻說“願為家鄉做點實事”。既是隻為了如此簡單一個目的,他就打定主意不參與任何政治性質的爭端。辦法是每遇爭端,就“王顧左右而言它”。他特地讓裁縫給他做了幾套磧口商家習慣穿的灰布長衫,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地地道道的商人模樣,開口閉口也是隻說經濟不講別的。不過呢,他也知道,你既是要在磧口做事,不管你幹甚,總是不能不了解政府有關法令政策的。況且打心眼裏講,他對時局的任何變化都是極願關注的。於是,程珩便托程璐給自己訂了一份《晉綏日報》,一有空就細細翻騰。十月份的一天,他在《晉綏日報》上看到一篇社論,說的是解放區當前的經濟工作。中間有這樣一段話:“黨委、政府和軍隊必須在今年秋冬準備好明年在全根據地內實行自己動手、克服困難(除陝甘寧邊區外,暫不提豐衣足食的口號)的大規模生產運動,包括公私農業、工業、手工業、運輸業、畜牧業和商業,而以農業為主體……縣區黨政工作人員在財政經濟問題上,應以百分之九十的精力幫助農民增加生產,然後以百分之十的精力從農民取得稅收。對前者用了苦功,對後者便輕而易舉。”程珩便更覺自己的想法對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