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1 / 3)

掐指算來,李靜到離石鬆井部做機要翻譯已經五六個年頭了。五六個年頭,這是近兩千個日日夜夜啊!他是和魔鬼在一起,和畜生在一起。李靜需得時時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裝神弄鬼,蹈險履艱,他累呢。然而,最讓他無法忍受的是孤獨,一種瀕臨寂滅的孤獨。他的內心有多少苦悶想找人傾訴啊,可是那個“人”在哪裏?長期以來,他想在身邊發展幾個“人”,可“組織上”卻不允許。他知道,這是為了他的“絕對”安全。他理解。但他並不相信世界上有什麼“絕對”的安全存在。除非你甚事不幹。他能甚事也不幹嗎?不,就為了他和他的父兄這些年來所受的種種屈辱,他的家鄉所受的種種糟踐,他也要和鬼子鬥到底!他的叔父李子俊死在了大漢奸賈長發的手裏,他的入黨介紹人、赴日留學乃至打入敵人營壘作臥底的策劃者石敬民先生死在了鬼子手裏,而現在,他的另一位最親的親人、他的戰友和長輩崔鴻誌也犧牲了。崔鴻誌的死令他在憤怒、震驚、無以言表的哀傷之餘,感到了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伴隨這股寒意席卷全身的是絕望,是超過前段那個“孤獨”千百倍的孤獨。然而,他知道,“絕望”對於他,對於一個革命者,對於一個誓與鬼子血戰到底的抗日勇士來說,是多麼的格格不入。他要在“絕望”的鐵幕裏開辟出一條通向希望的道路來!在與組織完全失去聯係的日子裏,他決心在自己身邊物色發展抗日誌士。他發展的第一個人就是那位“顧參謀”。顧參謀不姓顧,甚至也不是什麼“參謀”。他姓辛,名健,是警備隊副隊長。“顧參謀”是他在與那位汾陽商人接觸時信口胡謅的。他原是晉綏軍高桂滋部的一個副團長,在一次戰鬥中負傷被俘。同時被俘的還有幾個弟兄。鬆井許諾,隻要他肯降,就放其他幾個弟兄回家,他就降了。誰知今春上他才得到消息,那幾位弟兄從他那裏離開後,就被鬼子重新抓住殺死了。李靜知道此事後設法與他接觸,果然就將他拉過來了。最近,李靜又在鬼子特別行動隊發展了一個人。那是一個道地的日本人,叫小山秀夫。小山秀夫原為東京帝國大學學生,是橫濱市人,河田的老鄉,一直暗戀河田秀子。那年冬天李靜跟隨日軍到磧口掃蕩,偶然發現小山秀夫向當地人打聽河田秀子自焚的原因,後來竟獨自一人跑到了秀子的墓地吊唁。回離石後,李靜又發現小山秀夫寫了一大本有關河田秀子的日記。前段,當李靜下定決心要發展左膀右臂時,自然也想到了他。爭取工作雖不像辛健那麼順當,但小山秀夫終歸還是答應:在李靜用得著他的時候,他一定幫忙。李靜看他態度十分誠懇,便沒有強求於他。

程琛被抓到離石後,先是關在紅部的。那一天,李靜剛從機要室走出來,準備去弄點飯吃,忽見辛健神色惶然地迎麵走來,在與他擦肩而過時,說:“磧口遊擊隊隊長被抓了,關在我們那邊。”

李靜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待他反應過來要問詳情時,那辛健早已去遠了。李靜那頓飯沒有去吃。他將自家獨自一人關在機要室半天,出來後,就假借到紅部送文件去見辛健,提出一個營救程琛的方案同辛健商量。

李靜對辛健說:“要快快采取行動。要不,一旦人被鬆井弄到了憲兵隊或是特別行動隊那裏,就難辦了。一旦人受刑傷得過重,也不好辦了……”

辛健道:“是啊!還得防備人受刑不過,軟下來……”

李靜說:“那倒不會。我了解程琛,他是寧死不會降的。”

二人商量好,夜裏由辛健負責把牢房的崗哨幹掉,將人搶出來,李靜想法弄輛車停在紅部門口接應,人上車後,辛健也同車離開,一路護送程琛離境。

辛健喜形於色地說:“好啊,我辛健終於可以離開這個魔窟了。”

可是就在他們商量過此事後不到兩個時辰,鬆井下令將程琛弄到特別行動隊去了。鬆井同時找到李靜說:“李桑,這是您的同鄉呀。我把他交給您了。能自新即讓他自新,不能自新就設法撬開他的嘴巴。一定要弄清那個兵工廠的確切地址。明白?”

日軍特別行動隊原隊長河田在磧口被俘後,接替他的是山本少佐。鬆井讓山本做李靜的“助手”,可山本站在李靜麵前,卻儼然一副頤指氣使的架勢。李靜心裏明白,鬆井又在借這事考察他了。而山本,就是鬆井的另一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