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晨光微熹,淡淡的光線透過窗邊的縫隙鑽進屋裏來。
書湘在床上翻了個身,外間裏有輕微的聲響傳進來,她伸了伸懶腰,還想再睡。昨兒她睡前就一直想著麝珠的事兒,迷迷糊糊的,直到了大半夜才睡著。
若擱在平日這會子她早已喚慈平幾個進來,今日卻倦倦地揉著眼睛,打了個哈氣,眼裏汪汪蓄著水。
“姑娘可醒了不曾?”
蔓紋穿過隔扇碧紗櫥進來,她們幾個貼身伺候的大丫頭也是才起身不久,此時院子裏小丫頭們陸續也都起了,在院裏洗臉梳頭,年紀小的更是追著鬧個不休,一陣陣清脆悅耳的笑聲傳進床上書湘耳朵裏。
書湘便掀開簾子坐起身,出口的聲音聽著有些嘟囔,“昨兒睡得不踏實,這會子還困著呢。”
蔓紋手腳利索地將床上兩邊的帷幔勾在金色帳鉤上,一麵扭頭叫麝珠慈平拿洗漱器物進來,一麵在衣櫃裏挑出幾件衣裳供書湘一會兒洗漱畢了挑選,嘴裏還不忘道:“瞧你下眼瞼都烏青了,別是想事兒想的不踏實,要我說,你竟安心睡覺才是,沒的讓太太瞧見姑娘的憔悴樣子,回頭該找我們幾個的不是了。”
蔓紋今年十七,瓜子臉兒,說起話來眉飛色舞的分外神氣。書湘下了床踩在鞋上瞅了喋喋的蔓紋一眼,也不回複她,正巧麝珠和慈平進來,她兩個在外頭就聽見蔓紋的聲音。
慈平一進來就道:“快少說兩句,我瞧瞧姑娘眼睛怎麼了?”說著連著幾步到了書湘前頭細看,但見細白芙蓉麵上猶帶著剛睡醒的粉粉暈澤,隻是下眼瞼上有些泛青。
她稍一想就猜到書湘多半是為著麝珠的事擔了心思,當下也不多說什麼,隻是道:“倒也不妨事,敷點珍珠粉遮蓋一下就瞧不見了。”
書湘自己也覺著不值得大驚小怪,就著麝珠端來的水盆子淨了麵,複梳洗齊整了,下身套上男式的夾褲,又在蔓紋拿出的幾件春衫裏隨意取了件寶藍色祥雲紋的軟緞儒衫穿上。
麝珠俯身將一條纏枝紋鑲玉金帶係在書湘腰上,腰身放得寬鬆,以免顯出少女特有的婀娜身段來,她還要為書湘戴發冠,慈平卻借口叫她外頭去瞧瞧早上飯大廚房送來沒有,就這般支了出去。
“好端端的,你叫她出去做什麼?”書湘漫不經心照著鏡子,微微側頭問慈平。
慈平拉開梳妝匣抽屜第三層,裏頭端正擺著幾隻發冠,她取出個紫金色的小冠在書湘頭上比了比,這才試探著道:“姑娘一會兒往太太處請安,會否提及麝珠這事兒?”
“你也無須拿話試我,如今大小我也一十三歲了,怎會不曉得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她臉上神情分明是有點不高興了,嘴唇扯了扯,說道:“雖我往日裏心思放在念書上,可也不是死讀書,需知書可明智,姐姐若要門縫裏看人就是你們的不是了。”
慈平噎了噎,她不過是想提個醒兒……旋即又笑開來,手上為書湘戴好金冠,“姑娘說的是,是我多想了。”
一旁蔓紋取出錦布包著的海棠四瓣長命縷戴在書湘脖頸上,這鎖背麵墜著書湘的姓名,是當年書湘落生時候大老爺送給嫡長子的禮物。想到自己的身份,書湘歎息一口,低頭摩挲了一陣觸手溫潤的長命縷才鬆開手。
一時吃罷早飯,蔓紋把上好的珍珠粉取來,慈平便在書湘下眼瞼均勻抹了點兒,瞧著遮蓋的差不多了才放下心。書湘是無所謂的,她吩咐蔓紋幾個自去吃早上飯,遂踅足出門領了茗渠同自己一道往大太太屋裏請安去。
大太太的禧正院距離韶華館還是有些距離的,書湘若打花園經過路程便可大大縮短,她倒也不是懶,隻是春日花園子裏香氣撲鼻,多看些花花草草的總歸是有益處的。
快要出園子了,誰知月洞門裏卻傳來一個明顯拔高的女聲,盛氣淩人的,叫人聽著不覺就皺起眉頭。
茗渠耳尖,提醒道:“二爺,是大姑娘屋裏菊容的聲音。”
見二爺站住了步子,茗渠便也停下,她探頭朝花園子西角的月洞門張望,餘光裏瞅見二爺伸出食指朝自己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兩人便大大方方聽起了壁角。
月洞門裏,大姑娘寧馥煙跟前的丫頭菊容戳著尖尖的手指頭,指在一身著淺青色褙子的丫頭肩膀上。
這菊容是容長臉兒,此時柳眉倒豎,好不凶煞,“這棗泥餡兒的山藥糕可是大廚房裏特為給我們家姑娘準備的,你瞅瞅這會子的時辰了,姑娘還等著我端回去呢,卻叫你這晦氣的小蹄子撞翻了一地——!耽誤了姑娘去太太屋裏請安你負責的起麼!”
那青衣丫頭名叫小蘭,被菊容說得漲紅了一張臉,咬著唇半句話也說不出,好半日才唯唯道:“……煩請菊容姐姐多擔待著些,我也不是有意的,若不是你急匆匆進了園子咱們也不至於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