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是從後頭傳過來的,書湘迷惑地扭過頭,就見到表兄薛芙升唇角帶笑坐在自己後頭,而遞到自己跟前的帕子便是他的。
這卻奇了,按說表兄素日是在家裏頭念書的,怎麼今日在學裏見到?書湘拿過那方帕子在額角摁了摁,畢竟沾了自己的汗,她也不好意思立時就還給表兄,於是收進袖裏預備洗幹淨了再還不遲。
薛芙升看出她的心思,不在意地笑道:“不過一方帕子罷了,值當個什麼,湘兒若是計較著歸還我,豈不生分。”
書湘同薛家表兄小時候也是常見麵的,倒是近年來她大了些才少了接觸,且因薛貴妃在宮中得勢,薛寧兩府素來是親厚非常的,一同依仗著薛貴妃,又一同作為薛貴妃的娘家人,再沒有不好的。
書湘彎了彎唇,轉身稍稍理了理自己的桌案,提筆蘸墨,又取出一張紙,迅速寫下幾行字傳到後座。
雖說夫子年老了,耳力也不甚好,書湘卻覺著自己大剌剌地在課上轉過身說話總歸不妥。後頭薛芙升拿到她藏掖著傳過來的紙,有些好笑地翹了翹唇,展開來看。
入眼是印象中清秀然不失大氣的字體,他曾覺著表弟的字身為男兒而言實在太過單薄了,如今曉得她是個姑娘家,方覺這一筆字於女子而言已是十分難得的大氣。
書湘在紙上也沒多寫什麼,不過是過問他因何今兒在學裏,薛芙升回她是因家中夫子近日身上不大爽利,停了課,他閑著也是閑著,故此來學裏領略領略。
其實不然,薛芙升自打知曉書湘的秘密,他心中便不放心她一個姑娘家在這滿是男人的書院裏上學,也是好奇的心思更多了些,他想知道這學裏到底是什麼樣的,今日一來卻失望非常。
不說這是世家子弟們雲集的地兒,能有幾個愛學習的,就說前頭垂垂老矣的夫子,雖老夫子曾經是為先皇授過課業的,可他畢竟上了年紀,學問不必說,隻是真的管得住底下這一幫子紈絝麼?
不過話又說回來,表妹也不必真個要學出個滿腹經綸來,薛芙升微歎一口氣,身子微微向前傾說道:“我瞧著這學裏烏煙瘴氣的,湘兒莫不如同我一處上學的好——”
書湘手上捏著紙,聞言驀地轉過頭去,“同表兄一處上學?在你家?”
薛芙升道:“就是這個意思,”他拿不準她心裏是怎樣想的,卻清楚薛老太太的意思,薛寧兩家來日親上加親是順理成章的,想到麵前的表妹或將成為自己的妻子,他是見不得她繼續在這學裏同一幫男子在一處的,就提議道:“湘兒若是不知怎樣同姑父說,我可代為……。”
他話還沒說完,邊兒上輕輕薄薄一聲嗤笑卻千回百折傳過來,落在耳中說不出的刺耳。
薛芙升斂了眸中笑意看過去,書湘不看也知道是誰,臉上一黑,卻幫著解釋道:“表兄千萬不要在意,他素來便是如此。”嘴上是欠了些,有時陰晴不定還愛欺負人,幸而品性並不壞。
薛芙升如何不認得忠義候府的世子赫三爺,雖接觸不多,但是到底是打過幾個照麵的。他聽聞此人目空一切,行事乖張,想來的確是有道理的。
當今皇後是忠義候嫡親的妹子,忠義候在軍中又任要職,手上握著重兵,掌的是實權,並非一般的勳貴之家可比。
隻是,赫家耀武揚威了這麼些年,怕早便是皇上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薛芙升對著赫梓言有禮地一笑,卻用隻有書湘聽得到的聲音告誡她,“湘兒往後該遠著他些。”
寧書漢這樣說,薛芙升也這樣說,這一個兩個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書湘偷眼瞧了靠坐在檀木雕花椅上,神情散漫的赫梓言一眼,是呢,他連椅子都與別個不同,狹長的眼睛裏似總有些叫人猜不透的東西……
然而他工於作畫的長處於她來說是致命的,書湘就壓低了聲音,回道:“表兄因何如此說,他們赫家上頭是皇後娘娘,姨媽又同皇後娘娘交好,按說咱們隻有迎合的道理,萬沒有遠著的呀?”
她考慮到這些再正常不過,薛芙升視線低垂,看著袖袍上暗色的紋路。
宮中的水深火熱豈是一般人能了解的,皇後同薛貴妃交好是不錯,然而那是薛貴妃還沒生下小皇子的時候。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太子長大,羽翼漸豐,皇上猜疑心一日日重起來,明令不允許皇子們同朝中大臣私下有所勾結。
太子方麵的動作未必皇上不瞧在眼裏,有心人可發現皇上近來對待太子的態度有了些微妙的轉變,對薛貴妃所生的五皇子卻疼寵有加。
這能不叫皇後忌憚麼?
大皇子三皇子母家並不顯赫,料著便有那個心,也斷掀不起什麼浪來。太子行二,卻是嫡出,本朝講究的是立嫡不立長,若中宮無所出怕才輪到長子。一日太子不登上皇位,皇後的心便一日都安定不下來。
四皇子母家倒是顯赫,早年偏偏夭折了,剩下如今薛貴妃的小皇子,皇上愛寵,薛貴妃下頭又有薛家和寧家支持,若是哪一日鬧將起來,是足以與皇後分庭抗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