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姨娘一怔,喉口的聲音驀地噎住,她瞧著眼前不知何時出現的一雙男靴,被人定住身形似的呆愣了半晌,書湘正要出言規勸她,誰知她卻哭得更凶了,“煩請二爺行行好,竟進去屋裏為我向太太求個情兒,好歹再叫我見一見哥兒!
你弟弟身子骨弱,我前兩日還聽見他咳嗽,小孩子咳出個好歹可如何是好?就許我進去瞧一瞧罷……。”
書湘從不是鐵石心腸的人,一個母親為了見自己的兒子哭得聲淚俱下,這其中無論是否有作戲的成分,都叫人狠不下心腸。
然而她終究是偏向大太太的,且付姨娘今兒這麼樣鬧實在叫人說不出的惱恨,就一麵伸手扶她一麵道:“姨娘這是怎麼說,弟弟進了太太屋裏總不會虧待了他的。他若是咳嗽了太太必會請太醫家來,姨娘進去瞧了可有什麼用,到底姨娘也不是太醫不是?”
付姨娘說不出的怨恨,老太太、大老爺如今是不管她了,任憑大太太抱了孩子到自己屋裏,付姨娘卻不相信大太太會對自己生的孩子好,小三爺的幾位奶媽子也被大太太替換了新的,這換來換去的,也不知新的奶媽子奶水充不充足,平日裏吃的什麼滋補身子,小三爺這幾日是否長了些重量……
“二爺說的我曉得,我都曉得,”付姨娘觀麵前湘二爺年紀輕,麵慈心軟,就順著她的攙扶站了起來,掏出帕子在臉上抹了抹,睜眼說白話道:“太太菩薩一般兒人,再沒有比小三爺在太太的正院更叫我放心的了,隻是我這如今幾日不見孩子心中著實惦念,二爺就看在你大姐姐的份兒上賞了我這個臉麵,幫著在太太跟前說上幾句罷——”
書湘聽罷往正屋張望了下,也不是她不肯幫著說話,隻是孩子才抱過來幾日呢,付姨娘她閑著了?做出來的事情根本不是個有體麵的姨娘該做的,成日的往大老爺書房裏跑,打量誰不知道她的想頭。
況且書湘考慮到今後,無論如何小三爺是注定要放在大太太身邊養大的。
她抿了抿唇,視線在周圍若有似無瞧熱鬧的仆婦們臉上一一掃過去,那起人雖有心瞧熱鬧卻也不敢再看,慢慢散開了去。
書湘這才道:“姨娘這話又差了,一個人的臉麵從來都是自己給自己掙的,平白旁人怎麼給你。大姐姐是小姐,是府裏頭的主子,有怎樣的體麵也是她的。姨娘需知曉自己的身份,多的我也不說了,眼下弟弟才落生不久……。”
她聲音低下來,眉目間一片坦然,“小三爺是庶出,是從姨娘肚子裏爬出來,便是姨娘不為自己,還不為孩子麼?在正院太太屋裏長大的哥兒同姨娘屋裏長大的自是不同,來日康健長到八九歲了,上族譜的時候保不齊就記在太太名下了,這是什麼?依我說,這怕才是姨娘口口聲聲的臉麵。”
付姨娘心中一窒,她何嚐沒有往這方麵想過,然而終究是不放心孩子在大太太屋裏的,她又是頭一回生下個哥兒,寶貝疙瘩一般珍視,竟是片刻也不想離開。
書湘固然說的有道理,付姨娘卻執拗得很,隻當是目光短淺罷,她有幾分自嘲,眼淚水也淌不出了,隻盼著大太太哪一日心情好了,能許她進去看看孩子,心中為過去不知天高地厚,三番五次在大太太跟前輕狂得不知如何懊悔不迭。
付姨娘紅腫著眼睛從正院出去了,書湘噓出一口氣,她表麵上鎮定,心中卻十分苦澀。
好端端的,若自己不是個姑娘家,大太太才不稀罕付姨娘的孩子,大太太出嫁前出嫁後都是驕傲的,從不肯低頭,如今卻越走越逼仄,一步錯,步步踏錯,連半點退路也沒有了。
現在做的這些不過是亡羊補牢,為時……隻怕已晚。
書湘有時多麼希望自己一覺醒來隻是做了個夢,她是六七歲時模糊有了男女的概念,到後來才曉得自己的秘密。
成長中她常常見到母親坐在她的床前垂淚,人前美麗驕矜的母親,人後卻滿麵愁容,望著她又是哭又是笑的。年幼的書湘總忍不住想,她總有一日,總有一日能不叫母親擔驚受怕才好,自己若果真是個男兒,該是多麼好一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