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老太太的德容堂裏。
禧正院這麼大的動靜老太太這裏自然聽到風聲,她閉著眼躺在矮榻上,一個十五六歲的年輕丫頭跪在地上為老太太捏著腿,牆角自鳴鍾發出“哢嗒哢嗒”有規律的聲響,不多時,那丫頭略起身朝老太太瞧了瞧。
“老太太可是睡了?”她輕聲問道。
矮榻上的人眼皮動了動,“何曾睡著,”老太太睜開眼,眼角瞥著門口的方向,“太太院裏這會子如何了,消停下來不曾。”說罷又緩緩闔上了眼皮。
品秋手上動作不停,嘴上道:“才聽見外頭小丫頭們說付姨娘已是回去了,說起來還是因了二爺,幾句話生生把鬧了一個上午的人勸走了,往日倒瞧不出二爺還有這份耐性同人周旋。”
老太太想到書湘有大太太這樣的親娘,他願意同一個婢子出身的姨娘費唇舌著實叫人意外。又轉念一想,書湘這孩子自小是大老爺眼皮子底下看照著的,這麼瞧著倒是有幾分大老爺的做派。
老人家笑了笑,眼角堆起一層褶子,說出的話意味深長,“不像她娘就好。倘或不出什麼幺蛾子,往後這偌大家業……終究是要交到湘哥兒手裏的。”
說話間,門外傳來唐媽媽和小丫頭們說話的聲音,不大會兒人就進來了。
唐媽媽揉搓著手,無端打了兩個噴嚏。
老太太掀起眼皮看她一眼,閑閑道:“我聽聞,你家小子要娶媳婦兒了,卻是哪家的姑娘?”
品秋是唐媽媽的女兒,聞言搶先一步道:“就是付姨娘院裏牛媽媽家的姑娘,喚作荔珠的,我遠遠瞧見過一次,臉模樣倒是標致的很。”
唐媽媽接過話頭道:“這品秋原是付姨娘預備著送給老爺的,誰知那夜衝撞了湘二爺,竟不知二爺在老爺跟前怎生說的,第二****家那口子急匆匆回來便說是大老爺的意思,叫我們把荔珠娶家裏來。”
老太太聽出她話裏的意思,順著她道:“先時你不是看上湘哥兒屋裏的麝珠麼,那丫頭生得水靈,既是他屋裏的,他不願給你,在背後做點手腳也是人之常情。”
唐媽媽在老太太跟前向來是有話就說的,這會子聽老太太話裏意思,可見對湘二爺是比較滿意的,忙道:“自古是俏丫頭風流少爺,一準兒是二爺自個兒看上了這丫頭,已經收用了也未可知呢!”
大老爺是不準許兒子年紀輕輕收什麼通房丫頭的,唐媽媽這麼說擺明了是要抹黑書湘。
品秋聽了大不待見,見老太太若有所思地覷了自己娘一眼,品秋心裏打鼓,近來唐媽媽做的事老太太都是瞧在眼裏的,老太太人是老了,心卻不糊塗,她娘這樣毫不掩飾地往二爺身上潑髒水連她這個做女兒的都看不下去。
品秋訕訕笑道:“老太太快甭聽我娘說的,她這兩日忙著為哥哥娶親團團轉的,這會子盡說胡話,二爺房裏的事兒憑她怎麼樣得知的呢。”
邊說邊給自己娘遞眼色,唐媽媽悻悻的,麵上有些不服氣。
她瞧上的是麝珠,二爺卻弄了個荔珠。這荔珠這兩日上躥下跳放出話來,意思是不願嫁的,她怎不掂量掂量自己,一個被老爺收用過的爛貨竟有臉嫌棄她兒子沒本事,真真好笑!
說一千道一萬,還不是二爺從中作梗,不過討他一個丫頭,不看僧麵看佛麵,可見二爺是一點也沒把老太太放在心上的。
老太太動了動,品秋忙扶著坐起了身。
屋內香爐裏煙氣漸漸小了,老太太視線挪到那一縷越來越細的香煙上,她看了一會兒,似是盤算已久,這會子打定了主意,忽道:“平白她們爭搶個孩子做什麼,我這院裏太清靜了,老來寂寞——”
蒼老的聲線沒什麼起伏,老太太看向唐媽媽,“你去,就說是我的意思,到太太屋裏把那孩子抱過來。”說完由品秋攙扶著往內室裏去了。
老太太這時候摻一腳進去做什麼?唐媽媽立住腳想了一想,她環視著這座華麗卻透出蕭索意味的院子,似乎有些明白了。
唐媽媽到禧正院傳話的時候書湘正要離開,她被母親一席話說的臉上辣辣的,走到門口拉開門,唐媽媽和鄭媽媽正在外頭說話,聽見動靜都轉過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