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湘想自己大約是最後一回這樣呆在宮裏了,她想到了小皇子,他如今被安排住在德成宮裏,小小的年紀,沒了親母照拂,也不知宮人們伺候的盡不盡心,別以為是個不知事的孩子就可以叫他們奴大欺主了。
離宮前一日書湘讓茗渠去了德成宮一遭兒,裏裏外外都打點過,收了銀錢底下人自然而然便有所收斂。幸而小皇子身邊留了原先盡忠的奶嬤嬤,把小皇子奶大的,如同自己親生的孩子,平日是護著的。
隻要身邊有個肯為他著想的人也就夠了,書湘站在宮門前想著,隨後爬上回家的馬車,茗渠也跟著上去。
那片莊嚴而古老恢宏的建築在視線裏後退,馬車車輪碾過被冰凍起來的小水坑發出一陣“誇啦啦”的聲音,顛了顛,書湘把腦袋從窗口伸回來,閉著眼睛並不是很高興的模樣。
大老爺想來會過問她是怎生回來的?說起來,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被從宮裏邊退回來名聲上確實不大好。
茗渠從矮幾上倒了杯熱乎乎的馬奶酒給她,笑嗬嗬道:“這是出宮前楊姑娘給的,雖不知她是從哪兒得來,不過喝了到底能暖身子。您別苦著張臉,這不都回去了麼!也不用糟踐自己身子了,多好呀。”
書湘把湯婆子放在膝上,手從暖手筒裏伸出來,接過隻喝了一口就皺了眉道:“酸不拉唧的,我打小就不愛喝這個。”說著放回小幾上,撐著下巴發起呆來。
茗渠琢磨了好一會兒才琢磨出門道來,料著怕她們姑娘這是在擔憂赫三爺。
她卻覺著沒什麼好擔心的,他一個爺們兒,沒的跪一下午就沒了命的,那不成嬌滴滴的姑娘家了?想了想道:“姑娘別操心赫三爺了,實在不成咱們過幾日可以悄悄去一趟,姑娘看一看他,倘或沒事,看完咱們立時走就成了。”
“這個——可以的麼?”
書湘狐疑地看了茗渠一眼,這丫頭膽子越發大了,哪有挑唆自己小姐做這樣的事情的……不過她說中了她的心事,赫梓言到底怎麼樣了是書湘心裏的疙瘩,然而她沒有門路知道他眼下怎樣了,他好不好。
這著實的愁人。
馬車是宮裏出來的,國公府門前的小廝不是沒見過世麵,遠遠瞧見便覺著不對勁兒。
書湘從車上下來,前頭趕車的內監掉轉馬頭便走了。
門上小廝們驚訝非常地迎將上來,要說這二姑娘他們都是熟識的,說起來,二姑娘是他們府裏除卻嚷著要嫁給薛五爺的四姑娘外另一個“傳奇”,搖身一變就能是個姐兒,亦男亦女的真叫人捉摸不透,這會兒本該是在宮裏等待冊封的秀女,沒想愣是出現在家門首。
今兒大老爺休沐在家,此際正同兒子在書房裏同作一幅山水畫兒,這對父子倒很是風雅。
書湘叫茗渠拿著包袱自行回韶華館去,她自己深吸一口氣抬腳就進了大老爺的書房院。沒人料到今兒書湘會回來,她仿佛天上掉下來的一般。
院子裏的家下人愣著神,叫幾句二姑娘便呆呆立著不動了。
書房的門大敞著,書湘隱約聽見父親和哥哥說話的聲音,她這回雖隻在宮裏住了幾個月,卻沒想到自己真的是可以回家的,此刻心情微微激動起來,提起裙角歡快地跑了進去。
大老爺執筆的手一顫,那幅畫兒就毀了,書湘猶自不覺,眼眶紅紅的盯住屋裏兩個人。還是寧書齊先開了口,他朝窗外瞧了瞧,不解道:“二妹妹一個人回來的?”說著向袖袋裏取出一方毫無紋飾的帕子,似乎有猶豫,然而到底是遞給了她。
書湘接過帕子在眼角掖了掖,搖著兩手解釋道:“我不是自個兒逃回來的,我哪有那樣出神入化的本事,除非是挖地道溜回來的……。”
話好像說的有點離奇,屋裏靜了靜,大老爺扔了筆走上前瞧著女兒,看她瘦了不少,還道女兒在宮裏受人欺負了,開口卻是,“湘兒也同那王家姑娘一般,從宮裏落選出來的?”
書湘想起這茬兒,腦子裏活絡開,順口道:“老爺一點兒也不關心女兒,”她捏了捏自己的臉,沒什麼肉,女孩兒家天生能引起人的憐惜,她又確實消減不少,一張臉上就那雙黑葡萄似的眼睛忽閃忽閃,“進宮沒多時便病了,皇上不喜歡瘦巴巴的姑娘,太後娘娘便做主叫女兒家來了。”
說完了書湘才意識到自己不意間提到了“太後娘娘”,她抿了抿唇,臉上卻不能作出什麼異狀,恍惚記起太後娘娘最後那句話。
其實說是叫她代為問好,或許隻是在當時的情境下脫口而出罷。書湘感激太後,然而她左思右想,意識到自己不能將那句問候傳達給大老爺。